日子跟流水似的，哗啦啦就淌过去好几天。
沈湛晴和那个论坛上“处”来的兄弟，聊得居然……挺稳。
没有想象中“cp”的腻歪劲儿，更像是多了个深夜树洞兼废话搭子。沈湛晴管对方叫“H”，没啥特别意思，就首字母随便起的代号。对方叫他“S”，也一样。
白天在高二七班，沈湛晴还是那个沈湛晴。跟赵凯插科打诨，被林薇催作业，上课继续神游，考试卷子发下来依旧惨不忍睹。他爸呢，还是那样，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回来，心情好了问两句“吃了没”，心情不好就自己闷着，或者带着一身酒气抱怨。沈湛晴习惯了，麻木地应付着，心里那片空洞时大时小，但总归还在那儿杵着。
可一到晚上，躺床上摸出手机，点开那个只有他和“H”两个人的私信框，感觉就不太一样了。像开了个没人知道的秘密小门儿。
> **沈湛晴：** H！在不在？今天物理课老王又发飙了，就因为赵凯那傻狗题没做对，唾沫星子差点喷我脸上！[裂开.jpg]
> **鹤雨宵：** 在。老王？我们物理老师也姓王，脾气爆得跟炮仗似的。习惯就好。
> **沈湛晴：** 习惯不了啊兄弟！他脸一黑，我心肝儿都颤！[瑟瑟发抖.jpg] 你今天咋样？训练累成狗没？
> **鹤雨宵：** 还行。练了新动作，感觉发力点还是有点飘。累是真累，回宿舍倒头就能睡。
> **沈湛晴：** 羡慕能倒头就睡！我昨晚又失眠了，隔壁那对活宝夫妻半夜两点开始讨论哲学——主要围绕谁该去倒垃圾。靠！[怒.jpg]
> **鹤雨宵：** ……哲学讨论？挺别致。我家今晚背景音是……我妈在电话里跟我外婆隔空对线，主题是三十年前谁借了谁两斤粮票没还。我爸？背景板，打呼噜伴奏。[点烟.jpg]
> **沈湛晴：** 哈哈哈哈艹！粮票？这都啥年代的事儿了！H，你这家庭伦理剧剧本比我这边还狗血啊！[拍桌笑.jpg]
> **鹤雨宵：** 彼此彼此。[握手.jpg]
就这么瞎扯淡。吐槽老师，抱怨食堂（沈湛晴坚持认为食堂大师傅跟他们有仇），分享点路边看到的蠢猫傻狗，偶尔也带点试探性地聊聊家里那点破事。没有刻意安慰，就是那种“哦，原来你也这样”的默契，让沈湛晴觉得特别舒坦。跟“H”聊天不用装，想到啥说啥，说废话也行，突然不想说了就消失一会儿，“H”好像也完全理解，不会追问。
鹤雨宵那边也差不多。
训练、吃饭、上课、回家。家？他妈回来了，家里的“背景音”立刻恢复“正常”，尖锐、压抑、充满火药味。他爸继续当他的沉默背景板。鹤雨宵白天在训练场和队友们该说说该笑笑，指导学弟动作，聊比赛安排，看起来一切如常。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那根弦一直绷着，回到家就像进了另一个需要高度警戒的“训练场”。
手机里那个“S”，成了他难得的透气口。对方说话跳脱，带着点自嘲的幽默，吐槽起生活来精准又搞笑。关键是，S似乎真的懂那种“表面没事，内里快被掏空”的感觉。不用解释太多，一句“背景音又开始了”，S就能秒回一个“懂，兄弟保重”或者一个生无可恋的表情包。这种无声的理解，比什么都熨帖。
两人都挺默契地没问对方现实里的任何信息。名字？学校？班级？长啥样？一概不提。就维持着这种匿名的、纯粹的线上关系。挺好。
***
这天下午，体育课。
高二七班一群人乌泱泱涌向操场。太阳挺大，晒得塑胶跑道都有点发烫。
“晴哥！打球去啊！三缺一！”赵凯抱着篮球，胳膊肘夹着瓶水，冲沈湛晴嚷嚷。
“不去，”沈湛晴蔫蔫的，提不起劲儿，“太晒，我找个地儿当咸鱼。”
“靠！年纪轻轻就躺！”赵凯鄙视了一句，转头去抓别人了。
林薇走过来：“去树荫下坐着？总比站着晒太阳强。”
“行。”沈湛晴没啥意见，跟着林薇往操场边那排大槐树底下走。
体育老师老李是个精神头十足的老头，先让大家跑了两圈热身。沈湛晴混在队伍里，跑得拖拖拉拉，喘得跟拉风箱似的。跑完就感觉腿不是自己的了，直接瘫在树荫下的长椅上装死。
自由活动时间，大部分男生都涌向了篮球场足球场，女生三三两两聊天散步。沈湛晴靠着椅背，眯着眼看天。树叶缝隙里漏下来的阳光有点晃眼。
鹤雨宵他们体育生不用跟着班级上这种大课，有专门的训练时间。但今天下午正好是他们的场地协调时间，铁饼和标枪的训练区就在操场另一头，离篮球场不远。
鹤雨宵穿着训练背心和短裤，正和几个队友一起做专项热身。冷白的皮肤在阳光下很显眼，额前那标志性的三分七刘海被汗水打湿了些，贴在额角。他神情专注，拉伸着肩背的肌肉，动作流畅有力。
沈湛晴的目光百无聊赖地扫过整个操场。篮球场上赵凯他们打得热火朝天，足球场那边也吵吵嚷嚷。他的视线掠过操场边缘……嗯？那边几个好像是校队的？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其中一个身影上。冷白皮，个子挺高，腿长，动作很利索……咦？那发型，三分七刘海？沈湛晴脑子里某个角落闪了一下，好像在班里见过？是叫……鹤什么来着？哦对，鹤雨宵。高二七班的体育生，挺有名的二级运动员。
沈湛晴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安静，话好像还行？跟队友挺能聊。仅此而已。他收回目光，继续放空。别人的生活，关他屁事。
鹤雨宵做完热身，走到放器材的地方，拿起自己常用的那个训练铁饼。手感熟悉。他走到投掷圈，沉下心，调整呼吸。脑子里回想着教练强调的技术要点：重心转换、旋转速度、出手时机……
手臂肌肉绷紧，身体像一张拉满的弓，蓄力，旋转——
就在他身体旋转到某个角度，准备发力掷出的瞬间，脚下塑胶跑道似乎有个极其细微的不平整处，也可能是他发力时重心调整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偏差。左脚踝外侧猛地一崴！
“嘶！”一股尖锐的疼痛瞬间从脚踝窜上来，鹤雨宵闷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踉跄着朝旁边歪倒！手里的铁饼也脱手飞了出去，砸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我靠！宵哥！”旁边几个队友吓了一跳，赶紧冲过来。
“没事吧宵哥？崴脚了？”李浩离得最近，一把扶住他胳膊。
鹤雨宵脸色白了白，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他咬着牙，试着动了动左脚踝，一阵钻心的疼。“嗯……崴了一下。”声音还算平稳，但带着点压抑的痛楚。
“别动别动！先坐下！”另一个队友赶紧把旁边的长凳拖过来。
鹤雨宵被扶着坐下，左脚踝肉眼可见地迅速肿了起来，红了一片。他皱着眉，低头看着伤处，心里沉了一下。这伤得不轻，肯定影响训练了。妈的，真倒霉。
这边的动静不小，引得好些人看过来。篮球场那边也暂停了，赵凯他们伸着脖子往这边瞅。
树荫底下，沈湛晴也被那边的骚动吸引了目光。他看到那个冷白皮、三分七刘海的男生被人扶着坐下，捂着自己的脚踝，表情有点痛苦。
哦，鹤雨宵。崴脚了？沈湛晴没啥特别感觉，就是觉得那一下看着挺疼的。他收回目光，继续盯着树叶子发呆。
老李体育老师也赶过来了，看了看鹤雨宵的脚踝，眉头拧成疙瘩：“啧，肿这么快！赶紧的，去医务室看看！你们俩，”他指了李浩和另一个队友，“扶他去！”
“不用扶，我自己能走。”鹤雨宵吸了口气，忍着痛想站起来。脚一沾地，那钻心的疼让他差点又坐回去，额头上的汗更多了。
“逞什么能！扶着！”老李吼了一嗓子。
李浩和另一个队友赶紧一边一个架住鹤雨宵的胳膊，几乎是半抬着他往操场边的医务室走。鹤雨宵咬着牙，左脚虚点着地，每一步都走得有点艰难。汗水顺着他冷白的侧脸滑下来，滴在训练背心上。
他们仨正好要从沈湛晴和林薇坐的那排长椅旁边经过。
林薇也看到了，有点担心地小声说：“呀，鹤雨宵崴脚了？看着挺严重的。”
沈湛晴“嗯”了一声，没多话。他看着鹤雨宵被架着，微低着头，紧抿着唇，侧脸的线条绷得紧紧的，那三分七刘海被汗湿透了，贴在额角，显得有点狼狈。跟他平时在班里那种平静沉稳的样子不太一样。
就在他们快走过长椅时，李浩的手机响了。他手忙脚乱地想掏手机，扶着鹤雨宵的手就松了点劲。鹤雨宵重心一歪，受伤的左脚下意识想用力撑一下，结果剧痛袭来，他身体猛地一沉，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溢出一声压抑的痛呼：“呃！”
声音不高，带着点猝不及防的抽气声。
这声音……！
沈湛晴原本放空的眼神，瞬间聚焦！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个正被队友重新架好、疼得脸色更白的男生——鹤雨宵。
那一声短促的、压抑的痛呼，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猛地窜进沈湛晴的耳朵里，直击脑海某个角落！
太……太像了！
跟每天晚上手机那头，“H”偶尔不小心流露出的、比如提到家里“背景音”突然升级时，那种极力想压住但还是漏出来一点点的、烦躁又疲惫的尾音……几乎一模一样！
尤其是那种在疼痛或压力下，强行维持平静却还是泄露一丝真实的调子。
沈湛晴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死死地盯着鹤雨宵的侧脸，心脏在胸腔里毫无章法地乱跳起来，咚咚咚地擂着鼓。
不可能吧？巧合？一定是巧合！
鹤雨宵被队友架着，重新调整好姿势，忍着痛继续往医务室挪。他似乎感觉到了旁边灼灼的目光，微微侧过头，视线扫过长椅这边。
沈湛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双眼睛！
平静，深邃，此刻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幽暗，带着一丝被打量的疑惑和……不易察觉的警惕？那眼神深处，沈湛晴似乎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极其熟悉的疲惫感。
就这一眼！
沈湛晴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不是巧合！
这双眼睛里的疲惫感，平静表象下的那点东西……跟他无数次在“H”的文字里感受到的，那种隔着屏幕都能触摸到的压抑感……高度重合！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低下头，避开那道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长椅的边缘。掌心一片冰凉，全是汗。
林薇看他突然低头，脸色好像也不太对，问道：“沈湛晴？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是不是中暑了？”
“没……没事，”沈湛晴的声音有点发干，嗓子眼发紧，“太阳有点晒……我歇会儿就好。”他胡乱应着，心乱如麻。
脑子里全是鹤雨宵刚才那声痛呼，那个眼神……还有“H”平时说话的语气，那种平静里带着的微妙的疲惫感……
H？鹤？鹤雨宵？
一个荒诞又让他心惊肉跳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瞬间攫住了他。
不可能……吧？
***
鹤雨宵被扶进了医务室，校医检查了一下，眉头也皱了起来：“踝关节外侧韧带扭伤，有点严重啊小伙子。得冷敷，制动，最好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骨头有没有事。”
冰袋敷在肿得老高的脚踝上，刺骨的凉意暂时压住了火辣辣的疼。鹤雨宵靠在椅子上，闭了闭眼。训练计划全打乱了，比赛……他心里烦躁得不行。家里要是知道……他妈那张嘴，指不定又要说出多难听的话。
他拿出手机，想跟教练报备一下情况。手指划开屏幕，习惯性地点开了那个论坛APP，看着置顶的那个只有“S”的私信框。一股强烈的倾诉欲涌上来。
> **鹤雨宵：** S，在？刚崴了脚，医务室躺着。妈的，真背。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发了出去。反正S也不知道他是谁，吐槽一下心里舒服点。
几乎是秒回。
> **沈湛晴：** ？？？严重吗？怎么搞的？[震惊.jpg]
鹤雨宵看着这迅速又关切的回复，心里那点烦躁莫名被抚平了一丝。他低头打字：
> **鹤雨宵：** 训练的时候踩歪了。肿得跟馒头似的，校医说可能伤到韧带了，得去医院。烦，耽误训练。
发完，他等着S像往常一样回一句“兄弟保重”或者“太惨了”之类的。
但这次，手机安静了。
过了好一会儿，新消息才跳出来，内容却让鹤雨宵愣了一下。
> **沈湛晴：** ……我们班今天下午体育课，也有个体育生崴脚了。挺巧。
鹤雨宵的心猛地一跳！
体育课？崴脚？体育生？S也是学生？而且……下午体育课？高二年级下午有体育课的班……好像就他们七班和隔壁八班？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来。他试探着回：
> **鹤雨宵：** 是吗？那确实……挺巧。你们班那哥们儿……严重吗？
又隔了一会儿。
> **沈湛晴：** 看着挺疼的，被架着走的。我们班就一个练铁饼的体育生，叫鹤雨宵。
鹤雨宵看着屏幕上“鹤雨宵”三个字，瞳孔骤然收缩！
S……是他们班的？！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他猛地坐直身体，牵扯到伤脚，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冷汗瞬间又下来了。但更让他心惊的是这个信息！
S是他同班同学？是谁？赵凯？林薇？还是……那个总趴在桌上、眼神疏离的沈湛晴？或者其他人？
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班里每个人的样子和名字。S说话的风格……跳脱，有点懒，带点自嘲的幽默，偶尔烦躁……会是谁？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有些僵硬地打字：
> **鹤雨宵：** 鹤雨宵？名字……挺特别。S，你……也是高二的？
> **沈湛晴：** 嗯。高二七班。你……也是？
完了。
鹤雨宵看着“高二七班”四个字，感觉手机屏幕都有点烫手。
S不仅是他同班同学，还知道他就是那个崴了脚的“鹤雨宵”！
他刚才还在跟S吐槽自己崴脚了……这简直是……大型社死现场预备役！
鹤雨宵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头皮发麻。他该怎么办？承认？还是装傻？S现在肯定也在疯狂猜测他是谁吧？
医务室里消毒水的味道突然变得很刺鼻。冰袋的凉意也压不住他心里的兵荒马乱。他看着手机屏幕上“S”那个匿名的代号，第一次觉得这层匿名的保护壳，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悬在键盘上，半天没落下去。承认？还是……再试探一下？
***
沈湛晴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有些苍白的脸。他死死盯着“H”发来的那句“S，你……也是高二的？”和后面那个试探的问号。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H没有否认！他在反问！这几乎就是……默认了！
H就是鹤雨宵！
那个在操场上崴了脚、被架着走的冷白皮体育生！那个在班里话不多、看起来很平静沉稳的鹤雨宵！就是每天晚上在手机那头，跟他瞎扯淡、吐槽生活、分享疲惫和无聊的“H”！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近乎恐慌的兴奋感交织在一起，冲击得沈湛晴头晕目眩。
他想起刚才鹤雨宵经过时长椅时看过来的那一眼，那平静眼底一闪而过的疲惫和警惕……现在全对上了！
他手指有点抖，在屏幕上敲字：
> **沈湛晴：** H……鹤？鹤雨宵？
消息发出去，他屏住了呼吸，感觉时间都凝固了。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几秒后，又重新亮起。
一条新消息静静地躺在那里。
> **鹤雨宵：** ……嗯。S？
沈湛晴看着那个简单的“嗯”字和后面那个代表疑问的问号，浑身的力气像是瞬间被抽空了，后背重重地靠在了长椅的靠背上。
靠！真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