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
高二七班门口，沈湛晴喘着粗气喊了一声，声音在早读的嗡嗡声里有点突兀。鹤雨宵就站在他身后半步，气息平稳些，但额发微乱，身上那件明显偏大、蓝白相间的188校服格外扎眼。
老王正背着手在讲台前踱步，闻声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来，先在沈湛晴皱巴巴的校服上顿了顿，又落在鹤雨宵身上那件更皱、明显不合身的188外套上，眉头拧成了疙瘩。
“踩点大师又来了？”老王语气不善，目光在鹤雨宵的校服上多停留了两秒，“…鹤雨宵，你这衣服…偷穿你爸的？”
底下传来几声压不住的闷笑。
鹤雨宵面不改色，声音平静无波：“我的洗了，借沈湛晴的。”
沈湛晴赶紧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我的！188的！H穿着…挺合适！” 话一出口就觉得蠢，188穿在187身上能合适到哪去？袖子都盖手背了！
老王狐疑地又扫了他们两眼，显然没全信，但也懒得深究：“行了行了，赶紧回座位！下次再迟到，门口站着早读！” 他挥挥手，像赶苍蝇。
两人如蒙大赦，赶紧往自己座位溜。赵凯看着鹤雨宵那身“借来”的校服，憋着笑用胳膊肘捅林薇：“班长，你看宵哥这新造型…像不像偷穿大人衣服？”
林薇白他一眼：“闭嘴吧你，好好读书！”
沈湛晴刚在靠墙的座位坐下，还没来得及把书包塞进桌肚，老王就清了清嗓子，敲了敲讲台：
“安静！都注意了！今天早读结束，我们调整一下座位！”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哀嚎声和议论声四起！
“啊？又调？”
“老王！别啊！我刚跟同桌混熟！”
“求求了别把我调学霸边上！压力山大！”
沈湛晴心里也咯噔一下。调座位？他下意识地飞快瞟了一眼旁边——鹤雨宵正慢条斯理地把书包塞进桌肚，宽大的校服袖子随着动作滑落，露出半截冷白的手腕。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调座跟他没关系。
老王无视底下的哀嚎，拿起一张座位表：“念到名字的，搬东西！动作快点！别耽误上课！”
他开始念名字，被念到的同学唉声叹气地开始挪桌子搬书。
沈湛晴竖着耳朵听，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既怕被调走，又怕…万一真被调走了呢？H刚“借住”他家，转头就分开坐？感觉…怪怪的。
“张伟，李丽，换到第三组中间！”
“王鹏，赵凯，换到第一组后面！”
赵凯哀嚎一声：“老王！我跟王鹏八字不合啊！”
“少废话！赶紧！”
名字一个个念过。沈湛晴手心都出汗了。他忍不住又偷瞄鹤雨宵。鹤雨宵倒是老神在在，甚至从桌肚里拿出了数学卷子，垂着眼开始看，好像周围兵荒马乱跟他完全无关。
“沈湛晴！”老王的声音终于响起。
沈湛晴一个激灵，猛地站起来！
“你…”老王的目光在座位表上停顿了一下，又抬眼看了看鹤雨宵的方向，似乎在确认什么，“…你换到鹤雨宵旁边。就现在的位置，往里挪一个，鹤雨宵往外挪一个。你俩同桌！”
“啊？”沈湛晴懵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啊什么啊！”老王不耐烦，“赶紧的！桌子挪并排！以后讲题方便！”
教室里响起一片意味不明的“哦——”声，夹杂着赵凯夸张的挤眉弄眼。
沈湛晴脑子还有点发懵，机械地开始挪自己靠墙的桌子。鹤雨宵也站了起来，动作利落地把自己的桌子往外拉了拉，两张单人课桌严丝合缝地并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张双人桌。
两人重新坐下。距离瞬间拉近！沈湛晴甚至能闻到鹤雨宵身上传来的、属于自己那件188校服的、淡淡的洗衣粉味，混合着他本身那种干净冷冽的气息。胳膊肘稍微一动，就能碰到对方的手臂。他感觉自己的耳根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
鹤雨宵倒像没事人一样。他把自己摊开的数学卷子往中间推了推，正好占据双人桌中间那条无形的“三八线”。他侧过头，目光落在沈湛晴还有些发懵的脸上，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周围几个竖起耳朵的同学听见：
“S，”他指指卷子上那道画了红圈的立体几何大题，“…老王昨天讲的辅助线，你笔记记全了没？我怎么觉得他添的那条有点多余？”
沈湛晴：“……” 大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题？！而且…老王昨天讲了吗？他怎么没印象？他光顾着担心小光和H他妈了！
他手忙脚乱地翻自己的笔记本，果然一片空白！只有几个鬼画符一样的集合符号。
“没…没记…”沈湛晴有点窘迫，声音发虚。
鹤雨宵挑了下眉，那表情好像在说“果然如此”。他没再问，直接从自己那本字迹清晰、步骤分明的笔记本上撕下半页，推到沈湛晴面前：“喏。重点。自己看。” 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沈湛晴看着那半页工整的笔记，又看看鹤雨宵平静的侧脸。这家伙…是故意的吧？用讲题掩饰尴尬？还是…真的只是想讲题？
“谢…谢了。”沈湛晴接过那半页纸，指尖碰到纸张边缘，感觉像被烫了一下。他赶紧低头，假装认真研究笔记。
鹤雨宵没再理他，低头继续看自己的卷子。但沈湛晴眼角的余光瞥见，这家伙的嘴角，似乎向上弯了那么一丝丝？极其细微，快得像错觉。
***
新同桌的第一天，在一种微妙的、混杂着别扭和奇异和谐的氛围中度过。
课间，赵凯贱兮兮地凑过来，扒着他们新拼起来的双人桌：“晴哥，宵哥，你俩这缘分…啧啧，老王都看不下去了，直接绑一块儿了！”他挤眉弄眼地看着鹤雨宵身上那件显眼的188校服，“…衣服都穿情侣款了？”
“滚蛋！”沈湛晴抓起一本练习册作势要砸他，“再废话揍你！”
鹤雨宵头都没抬，手指敲了敲摊开的物理书上一道题：“赵凯，这题选C？”
赵凯凑过去一看，立刻蔫了：“啊？选C？不是吧宵哥！我选的B！”
“动量守恒，碰后速度反向。”鹤雨宵言简意赅，笔尖在草稿纸上画了个示意图，“自己算。”
“靠！”赵凯哀嚎一声，瞬间忘了八卦，抱着脑袋回去啃题了。
沈湛晴看着赵凯吃瘪的背影，又看看旁边气定神闲、三言两语解决战斗的鹤雨宵，心里莫名有点小爽。他拿起鹤雨宵给的那半页数学笔记，凑近了些，指着一条辅助线：“喂，H，这条…为什么非得连这个点？”
鹤雨宵侧过身，肩膀几乎挨着沈湛晴的肩膀。他拿起笔，在沈湛晴的草稿本上刷刷画了个更清晰的图，声音低沉平缓，带着一种难得的耐心：“看这儿。中点。连接后构成平行四边形，再利用对角线性质…明白没？”
温热的气息拂过沈湛晴的耳廓，带着鹤雨宵身上那种干净的味道。沈湛晴感觉半边身子都僵了，耳朵痒痒的，脑子有点跟不上，胡乱点头：“…哦…好像…明白了点…”
鹤雨宵瞥了他一眼，没戳穿他的“好像”，笔尖点了点图：“不明白晚自习再讲。笨。”
沈湛晴被他那句“笨”噎得没脾气，心里却诡异地没觉得不爽，反而有点…习惯了？甚至觉得这家伙话变多了点，虽然大部分是损他。
下午体育课自由活动。沈湛晴和赵凯几个在篮球场边瞎转悠。鹤雨宵没去训练（脚踝恢复期），也没回教室，就坐在操场边的看台台阶上，手里翻着一本薄薄的田径技术手册。阳光落在他身上，宽大的188校服袖子挽到了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冷白的皮肤在阳光下有些晃眼。
沈湛晴的目光总忍不住往那边瞟。
“喂，晴哥，看什么呢？”赵凯用手肘捅他，“看宵哥？啧啧，新同桌就是不一样哈，形影不离的…”
“放屁！”沈湛晴像被踩了尾巴，“我看太阳呢！”
“哦～”赵凯拉长音，一脸坏笑，“太阳在宵哥脸上？”
沈湛晴恼羞成怒，追着赵凯就要打。打闹间，他脚下一个趔趄，被不平的塑胶地绊了一下，差点摔倒！手里的半瓶矿泉水脱手飞出，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正朝着看台方向砸去！
“我靠！”沈湛晴惊呼！
看台上，鹤雨宵似乎察觉到风声，头也没抬，只是极其自然地、闪电般抬起一只手！
“啪！”
半空中的水瓶被他稳稳抓住！动作干净利落，像接住一颗飞来的铁饼。
沈湛晴：“……”
赵凯：“……宵哥牛逼！”
周围的同学也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呼。
鹤雨宵这才抬起头，目光越过操场，精准地落在有些狼狈的沈湛晴身上。他晃了晃手里那瓶水，嘴角似乎向上牵了一下，带着点似笑非笑的调侃，声音不大不小，清晰地传了过来：
“S，准头…有待提高。” 顿了顿，他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沈湛晴听，“…扔水瓶都扔不准，扔铁饼…算了。”
“噗！”周围几个同学没忍住笑出了声。
沈湛晴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他恼火地瞪回去，却撞进鹤雨宵那双带着明显笑意的眼睛里。阳光落在他眼底，像碎了的金子。那点笑意冲淡了他身上惯常的冷冽，显得…有点欠揍，又有点…好看？
沈湛晴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一把抢过赵凯手里的篮球，对着篮筐狠狠砸了过去，仿佛要把那点莫名的悸动也砸出去：“…打球打球！废话那么多！”
***
晚自习，教室安静得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翻书声。鹤雨宵和沈湛晴的新“双人领地”上，摊满了书和卷子。
沈湛晴正对着那道立体几何死磕，按照鹤雨宵笔记上的步骤，添了辅助线，却卡在证明全等那一步。他抓耳挠腮，草稿纸上画满了乱七八糟的图。
“笨。”旁边传来鹤雨宵压低的声音，带着点无奈。
沈湛晴扭头瞪他：“你行你来！”
“我来就我来。”鹤雨宵毫不客气地拿过他的草稿本和笔。肩膀挨着肩膀，手臂几乎贴着手臂。他刷刷几笔，在沈湛晴混乱的图旁边画了个更简洁清晰的，然后指着其中一个角：“看。公共角。再看这条边…对应相等。SAS，直接证完。懂？”
他靠得很近，讲解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沈湛晴能听清。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他身上那种干净的气息和…属于沈湛晴校服的洗衣粉味。沈湛晴看着草稿本上简洁有力的证明，又感受着身边近在咫尺的温度和气息，脑子有点晕乎乎的，像是被那气息熏醉了。
“…嗯。”他含糊应了一声，赶紧低下头，假装继续做题，心跳却有点快。
鹤雨宵也没挪开，就保持着那个肩膀挨着肩膀的姿势，翻着自己的英语单词书，偶尔在沈湛晴卡壳的地方，用笔尖轻轻点一下他的卷子，言简意赅地提示：“时态。” 或者 “被动。”
两人都没再说话。但一种无声的默契在狭窄的双人空间里流淌。笔尖的沙沙声，书页翻动的轻响，还有彼此衣袖偶尔摩擦的细微声响，交织成一片令人安心的背景音。窗外是沉沉的夜色，教室里灯火通明。沈湛晴看着鹤雨宵专注的侧脸在灯光下投下的清晰轮廓，看着他那身属于自己的宽大校服，心里那片名为“家”的冰冷废墟上，仿佛悄然亮起了一盏小小的、温暖的灯。
快下课时，鹤雨宵合上单词书，侧过头，用笔帽轻轻敲了敲沈湛晴的数学卷子边缘。
“S，”他声音依旧不高，带着晚自习特有的安静氛围，“…周末…去陈伯那儿看小光？”
沈湛晴从题海里抬起头，撞进鹤雨宵询问的目光里。那双眼睛在灯光下显得很亮，褪去了平时的淡漠，带着一种真实的、对那只小生命的关切。
“嗯！”沈湛晴用力点头，眼睛也亮了起来，“…它肯定想我们了！”
鹤雨宵看着他瞬间亮起来的眼神，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重新低下头，开始收拾书包。宽大的188校服袖子随着动作滑落，露出腕骨。沈湛晴看着那截冷白的手腕，又看看自己手腕上那道疤痕，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念头：也许…他们和小光一样，都是被命运随手丢在角落的小东西。但幸好…他们捡到了彼此。
下课铃响。两人并肩走出教室。夜风微凉，吹动着鹤雨宵身上那件宽大的校服衣摆。沈湛晴走在他身边，肩膀偶尔会轻轻碰到一起。影子被路灯拉长，叠在一起，晃动着，朝着那个有着旧猫窝和热汤面（虽然难吃）的、门不锁的出租屋走去。
他们的十七岁，在拥挤的课桌之间，在笔尖的沙沙声和衣袖的摩擦声里，在“笨死了”的嫌弃和“本事不小”的肯定中，悄然织就了一张名为“我们”的网。虽不华丽，却足够坚韧，兜住了彼此摇摇欲坠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