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那三声叩门,像冰凌坠地,瞬间刺穿了出租屋里令人窒息的剑拔弩张!
沈湛晴的心脏被这熟悉的声音狠狠攥紧,又猛地松开!是鹤雨宵!他怎么…来得这么是时候?!他猛地扭头看向门口,又飞快地扫了一眼书桌底下——小光缩在阴影最深处,瑟瑟发抖,琥珀色的眼睛瞪得溜圆,盛满了极致的恐惧。
沈国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暴怒的节奏。他喘着粗气,浑浊的眼睛转向门口,带着被打扰的不耐和戾气:“谁他妈…”
“沈湛晴?”门外,鹤雨宵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调子,但这一次,沈湛晴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平静底下,一丝不容错辨的、冰冷的压迫感,像淬了寒冰的刀锋,穿透了薄薄的门板。“开门。”
那声音像一道无形的命令,带着奇异的镇定力量。沈湛晴几乎是本能地动了起来!他顾不上手臂被扇到的剧痛和沈国强那吃人般的目光,猛地一个箭步冲到门边,手指颤抖着拧开了门锁!
门被拉开一道缝。
门外,清晨微凉的光线勾勒出鹤雨宵挺拔的身影。他只穿着昨晚那件单薄的T恤,额发被晨露打湿了些许,贴在冷白的额角。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目光越过沈湛晴的肩膀,精准地、沉沉地锁在了屋内暴怒的沈国强身上。
那目光并不凶狠,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近乎漠然的审视和威压。仿佛在看一件令人厌恶的死物。
沈国强被这目光钉在原地,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酒意和暴怒都僵住了片刻。他认识这个眼神冷冽的男生,知道他是儿子的同学,更知道他不是好惹的主儿。上次在医院…还有小卖部…
鹤雨宵的目光只在沈国强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落回挡在门缝前的沈湛晴脸上。他上下飞快地扫了一眼,看到他苍白脸上的指痕(沈国强推搡时蹭到墙灰留下的)和微微发颤的手臂,眼底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掠过一丝极快的心疼和愠怒,随即又被更深的寒意覆盖。
“收拾东西。”鹤雨宵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屋内,“带上猫。现在走。”
他根本没问发生了什么,也不需要问。屋内的狼藉(撞翻的椅子,散落一地的书卷),沈国强那副要吃人的样子,沈湛晴狼狈的姿态,还有书桌底下那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属于小动物的惊恐呜咽…一切不言自明。
“走?走去哪?!”沈国强回过神来,被鹤雨宵这完全无视他的态度彻底激怒,梗着脖子吼,“这是老子的家!这小畜生敢藏野猫!还敢推老子!反了天了!”
他作势又要上前。
鹤雨宵没看他,目光依旧锁着沈湛晴,只是极其轻微地侧了侧身,恰好挡住了沈国强扑过来的路线。他个子高,身形挺拔,像一堵沉默而坚实的墙,无声地将所有戾气隔开。
“沈湛晴,”鹤雨宵的声音沉了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去拿猫。我在外面等。”
那声音像一道惊雷劈醒了沈湛晴!他猛地回过神,顾不上沈国强的咆哮和威胁,也顾不上手臂的疼痛,转身就扑向书桌!
“小光!小光别怕!”他声音发颤,动作却异常利落。他一把拨开挡路的书堆,不顾地上的灰尘,直接跪趴下去,急切地伸手探向书桌底下那个颤抖的小灰团。
小光似乎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吓懵了,缩在毛巾窝最里面,本能地呲着牙,发出低低的威胁嘶鸣。
“是我!别怕!我们走!离开这儿!”沈湛晴声音放得极柔,带着安抚的颤抖。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它那条伤腿,用双手极其轻柔地、像捧起一团易碎的云朵,将那只瑟瑟发抖的小猫从藏身处托了出来。
小光被托离地面的瞬间,惊恐地挣扎了一下,但当它接触到沈湛晴同样冰凉却带着熟悉气息的手掌时,那股极致的恐惧似乎找到了依靠。它不再挣扎,只是把小小的脑袋深深埋进沈湛晴的手心,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沈湛晴将它紧紧护在靠近胸口的位置,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冰冷的颤抖。他站起身,看也没看旁边脸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的沈国强,抓起自己扔在床上的书包,胡乱把桌上那两块沉甸甸的金牌塞进去,拉链都顾不上拉好。
“让开!”他对着挡在通往门口路径上的沈国强低吼,眼睛赤红,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麻木承受的儿子,而是护着幼崽、背水一战的兽。
沈国强被他眼中从未有过的狠厉惊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沈湛晴抱着猫,背着书包,侧身挤过沈国强身边,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牢笼!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自由的味道。
鹤雨宵就站在门外几步远的楼道里,背对着门,面朝楼梯口的方向。晨光勾勒着他挺拔如松的背影,像一道沉默的界碑,隔开了门内外的两个世界。听到身后的动静,他转过身。
目光先是落在沈湛晴护在胸口、依旧微微发抖的小猫身上,确认它无恙。然后才抬起,看向沈湛晴苍白的脸和额角的灰痕。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接过了沈湛晴肩上那个摇摇欲坠的书包,挎在自己肩上。
“走。”他言简意赅,转身就朝楼梯下走。脚步沉稳,没有一丝犹豫。
沈湛晴抱着小光,紧紧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昏暗的楼梯,将身后出租屋里沈国强气急败坏的咒骂彻底隔绝。
走出单元门,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沈湛晴眯了眯眼,抱着小光的手下意识紧了紧。小光似乎也被阳光晃到,把脑袋更深地埋进他臂弯里。
“H…”沈湛晴追上鹤雨宵并肩走着,声音还有些不稳,带着劫后余生的微喘,“…去哪?你说的‘老地方’…”
鹤雨宵脚步没停,侧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扫过他怀里的小猫,又落回前方:“嗯。不远。”
他没有解释具体是哪里,但沈湛晴此刻对他有种近乎盲目的信任。他不再问,只是调整了一下抱猫的姿势,让小光蜷缩得更舒服些,伤腿不会被碰到。
两人沉默地穿过清晨开始苏醒的街道。早点摊的热气腾腾,赶着上班上学的车铃声,都与他们无关。鹤雨宵走得不快,似乎在迁就抱着猫的沈湛晴。他肩上挎着沈湛晴那个鼓鼓囊囊的书包,里面装着两块金牌和一堆书,看着有些滑稽,但他脊背挺直,步履沉稳。
沈湛晴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怀里渐渐不再颤抖、开始好奇地探出小脑袋打量陌生世界的小光。清晨的阳光落在小光脏兮兮的绒毛上,也落在鹤雨宵冷白的后颈上。一种奇异的、混杂着后怕、庆幸和巨大依赖的情绪,像温热的泉水,汩汩地漫过心田。
走了大约二十多分钟,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旧街。鹤雨宵在一间临街的、挂着“康乐宠物诊所”老旧招牌的店铺前停下了脚步。卷闸门只开了一半,里面透出明亮的灯光和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到了。”鹤雨宵说,抬手敲了敲那半开的卷闸门。
沈湛晴看着那个招牌,愣住了。宠物诊所?这就是H说的“老地方”?他怎么会知道这里?
里面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白大褂、头发花白、面容和善的老爷爷探出身来,看到鹤雨宵,脸上立刻露出熟稔的笑容:“哟,小鹤?这么早?今天没训练?”
“陈伯,早。”鹤雨宵点点头,声音难得地带了点温度。他侧身让开,示意身后的沈湛晴和他怀里的猫,“…捡了只猫,腿好像伤了。麻烦您看看。”
老陈伯的目光落在沈湛晴和他怀里那只灰扑扑的小猫身上,眼神瞬间柔和下来:“哎呦,可怜的小家伙!快进来快进来!”他连忙将卷闸门完全拉开。
诊所里面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整洁,弥漫着消毒水和宠物粮混合的味道。笼子里关着几只等待治疗的小狗小猫,好奇地看着新来的客人。
鹤雨宵很自然地带着沈湛晴走到一张铺着蓝色消毒垫的诊疗台前。“放这儿。”他对沈湛晴说。
沈湛晴小心翼翼地将小光放到冰冷的金属台面上。台面的凉意让小光瑟缩了一下,惊恐地往沈湛晴手边缩。
“别怕,小光,医生看看…”沈湛晴低声安抚,手指轻轻抚摸着它小小的、脏兮兮的脑袋。
陈伯戴上听诊器和手套,动作极其轻柔地开始检查小光。他先安抚性地摸了摸小猫的头,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触碰它那条蜷缩着的后腿。
“唔…小家伙后腿关节这里…脱臼了,还有点软组织挫伤。”陈伯检查得很仔细,眉头微微皱着,“看样子有几天了,小家伙遭罪了。不过还好,没骨折,复位固定一下,好好养着,能恢复。”
他抬头看向鹤雨宵和沈湛晴:“得先处理一下伤口,清理干净,然后复位固定。小家伙有点营养不良,得注意补充。”
“能治就好。”鹤雨宵松了口气,看向沈湛晴。
沈湛晴悬着的心也落了大半,他连忙点头:“麻烦您了,医生!”
“不麻烦不麻烦,”陈伯摆摆手,看着鹤雨宵,又看看沈湛晴和他对小猫流露出的关切,了然地笑了笑,“小鹤的朋友?也是个心善的孩子。放心,交给我吧。你们先坐会儿。”
陈伯动作麻利地开始准备器械和药品。鹤雨宵拉着沈湛晴在靠墙的长椅上坐下。书包被放在脚边。
诊室里很安静,只有器械轻微的碰撞声和小光偶尔发出的、带着点委屈的哼唧。消毒水的气味有点刺鼻。
沈湛晴看着诊疗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又看看身边沉默的鹤雨宵,终于忍不住低声问:“H…你怎么知道这儿?你跟陈伯很熟?”
鹤雨宵的目光落在忙碌的陈伯身上,沉默了几秒。晨光透过玻璃门照进来,在他冷白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以前…捡过一只。”他的声音很低,没什么起伏,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腿断了,没救回来。后来…就认识了陈伯。”
很简单的两句话。沈湛晴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胸口!他猛地看向鹤雨宵。少年平静的侧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睫毛在晨光下投下小片阴影。但沈湛晴却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另一个同样沉默的少年,也曾像他今天这样,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受伤的小生命,满怀希望地走进这里,最终却只能抱着冰冷的尸体离开…
那种痛,那种无力感…沈湛晴感同身受。因为他也曾在灯塔下,以为自己就是那只被放弃的、只能等死的小兽。
一股巨大的酸涩和难以言喻的暖流同时涌上心头。他忽然明白了鹤雨宵那句“它也是”(指小光被他捡到了)背后,沉甸甸的分量。那不是随口一说,那是他用自己曾经的伤口,笨拙地递过来的一份感同身受的承诺。
“H…”沈湛晴嗓子发紧,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
“嗯?”鹤雨宵侧过头看他。
“…谢谢。”沈湛晴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谢谢你来,谢谢你的“老地方”,谢谢你…懂得。
鹤雨宵看着他微红的眼眶,没说话。只是伸出手,不是拍肩膀,而是极其自然地、轻轻地握了一下沈湛晴放在膝盖上、因为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手。动作很快,一触即分,掌心温热干燥。
那短暂的温度,却像一道暖流,瞬间熨平了沈湛晴心中所有翻涌的情绪。
诊疗台上,陈伯已经开始给小光清理伤口和毛发。小光似乎也感受到了安全,虽然疼得小声哼唧,但不再剧烈挣扎。沈湛晴和鹤雨宵并肩坐在长椅上,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小小的、正在被救治的生命上。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明亮,透过玻璃门,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诊所里消毒水的气味依旧,但似乎混入了一丝新的、名为希望的气息。他们的十七岁,在伤痕累累的废墟里,正笨拙地学着,如何共同守护一束微小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