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暂住

鹤雨宵那句“家里急事”说得又快又沉,眉头拧得死紧,没等沈湛晴多问一句,人已经转身,步子迈得又急又大,很快消失在通往教职工宿舍区的小路拐角,只留下个被路灯拉长的、匆匆的背影。

沈湛晴抱着那个垫着鹤雨宵外套的纸箱,愣在原地。怀里的小猫“小光”似乎感觉到温暖源头的离开,不安地动了动,在硬纸板边缘探出小小的、灰扑扑的脑袋,发出细弱的“咪呜”声。

夜风凉飕飕地灌进领口。沈湛晴低头看看纸箱里那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澄澈无辜的琥珀色眼睛,再看看鹤雨宵消失的方向,心里那点刚被捂热的踏实感,又像被戳了个洞,漏了点风进去。

H家里…能有什么急事?他妈又闹了?他爸…?念头刚起就被他掐断。鹤雨宵没说,他不能瞎猜。但看着怀里这只同样无依无靠、瑟瑟发抖的小东西,沈湛晴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责任感。

“行了,小光,”他对着纸箱里的小猫,声音放得很轻,像怕吓着它,“你H哥有事先撤了。今晚…跟我混吧。”

他抱着纸箱,脚步放得格外稳,生怕颠簸弄疼了小猫那条伤腿。推开出租屋的门,屋里依旧一片死寂冰冷。沈国强还没回来,空气里残留着劣质烟酒混合的浊气。沈湛晴皱了皱眉,赶紧把门关严实。

他把纸箱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床边相对干净的地上。小光似乎被陌生的环境吓到了,缩在纸箱角落,警惕地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带着威胁意味的呼噜声。

“别怕,就这儿,没别人。”沈湛晴蹲下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他环顾了一下这间简陋得可怜的屋子——一张硬板床,一张堆满书和卷子的小书桌,一个掉了漆的衣柜,还有角落里那个散发着异味的小冰箱。能藏下一只猫的地方…几乎没有。

他拉开衣柜门,里面塞着几件旧衣服,空间狭小又闷。不行。床底下?全是灰,还有蟑螂药的味道。更不行。

目光落在书桌下面。那里有个不大的空隙,平时堆着些不常用的杂物。沈湛晴咬咬牙,开始动手收拾。把几个空鞋盒、一个坏掉的台灯底座、几捆旧报纸一股脑儿全掏出来,腾出一小块相对干净的地面。又从衣柜里翻出一条洗得发白、但还算干净的旧毛巾,仔仔细细地铺在清理出来的地方,叠成一个小窝的形状。

“喏,今晚你就睡这儿。”他把小光连同垫着鹤雨宵外套的纸箱一起,小心翼翼地挪到书桌底下那个临时小窝旁边,“委屈你了…总比外面强。”

小光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或者说,它实在累极了。它拖着那条伤腿,极其缓慢地从纸箱里爬出来,试探着嗅了嗅毛巾窝,又警惕地看了看沈湛晴。最终,对温暖和安全的渴望战胜了恐惧,它小心翼翼地蜷缩进那个铺着毛巾的小窝里,把自己团成一个灰扑扑的小毛球,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安顿好小猫,沈湛晴才感觉自己也累得够呛。他坐在床边,看着书桌底下那一小团微微起伏的身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像捡了个烫手山芋,又像…多了个需要他负责的小东西。这种感觉很陌生,带着点沉甸甸的压力,却又奇异地冲淡了这屋子的冰冷和空旷。

小光大概是饿坏了,又细声细气地“咪呜”起来,声音又软又可怜。

“饿了?”沈湛晴赶紧起身,打开那个嗡嗡作响的小冰箱。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半瓶矿泉水、一包没拆封的挂面,还有…一小盒昨天吃剩的、没舍得扔的白米饭,已经有点硬了。

猫吃什么?牛奶?他没牛奶。鱼肉?更别提。总不能喂它吃挂面吧?

他盯着那盒冷硬的米饭,又看看小光那双充满期待(或者说纯粹是饿的)的圆眼睛,犯了难。忽然想起之前翻抽屉时看到过一小袋面包屑…他赶紧拉开抽屉翻找,果然在一个角落里摸到一个皱巴巴的小塑料袋,里面还剩点面包渣。

“只有这个了…”他捏了一点面包渣,放到小光窝边的毛巾上。小光立刻凑过来,小鼻子翕动着,伸出粉嫩的舌头,急切地舔食起来。吃得很香,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看着它狼吞虎咽的样子,沈湛晴心里那点压力莫名松了些。他拿了那个小破盆,接了浅浅一点自来水,也放在毛巾窝旁边。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自己也饿得前胸贴后背。烧了点水,把那点冷硬的剩饭用开水泡软,胡乱扒拉了几口,食不知味。眼睛总忍不住瞟向书桌底下。

小光吃饱喝足,似乎终于放松了一点警惕,不再那么紧绷。它缩在毛巾窝里,开始笨拙地舔自己脏兮兮的毛发。那条受伤的后腿,在舔舐时明显有些不便,它试了几次够不到,只能作罢,有些委屈地趴着。

沈湛晴看着它那条蜷缩的腿,眉头又皱了起来。H说明天带它去“老地方”…到底是什么地方?能治好它吗?要花多少钱?自己兜里那点钱…够不够?

担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目光落在书桌角落那两块静静躺着的金牌上。H的牌子…那么值钱的东西,就随手扔他这儿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想给鹤雨宵发个消息问问情况,又怕打扰他处理“急事”。

最终,他只是拿起手机,对着书桌底下那个缩成一团、努力舔毛的小灰球,拍了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光线很暗,只能看到一个毛茸茸的轮廓和小小的脑袋。

> **沈湛晴:** [图片]

> **沈湛晴:** 小光到家了。吃了点面包渣。腿好像挺疼。[裂开.jpg]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鹤雨宵没回。

沈湛晴叹口气,放下手机。他洗漱完,轻手轻脚地躺到床上,关了灯。黑暗中,感官变得格外清晰。能听见小光细微的呼吸声,能听见它偶尔舔毛的窸窣声,能听见它那条伤腿在挪动时发出的、压抑的、小小的痛呼。

这声音像小钩子,一下下挠着他的心。他想起自己在灯塔底下,又冷又饿,肋骨和手腕疼得要命时的感觉。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他翻了个身,面朝着书桌的方向,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小光,”他对着那片黑暗,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谁,“…别怕。明天…明天H就来了。他答应过的。他…说话算数。”

像是在安慰小猫,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

这一夜,沈湛晴睡得断断续续。脑子里像塞了团乱麻,一会儿是鹤雨宵匆匆离去的背影,一会儿是小光那条蜷缩的伤腿,一会儿是沈国强那张醉醺醺的脸。好几次惊醒,都下意识地先看向书桌底下。黑暗中,小光似乎睡得很不安稳,小小的身体偶尔会抽搐一下,发出梦呓般的呜咽。

天蒙蒙亮时,他才迷迷糊糊睡沉了一点。直到被一阵急促的、毫不客气的敲门声惊醒!

“砰砰砰!砰砰砰!”

力道大得门板都在震!

沈湛晴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心脏狂跳!糟了!是沈国强回来了!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书桌边!小光也被这巨大的动静惊醒了,吓得浑身炸毛,缩在毛巾窝最里面,惊恐地瞪着书桌边缘,发出威胁的低吼。

“别出声!千万别出声!”沈湛晴压低声音,几乎是气音,对着小光急急地说。他手忙脚乱地把书桌旁边堆着的几本厚书和卷子挪了挪,尽量挡住那个小窝的入口,又拉过椅子往书桌前推了推,试图制造点视觉障碍。

门外的敲门声变成了暴躁的踹门:“兔崽子!开门!死里面了?!”

伴随着沈国强含混不清的咒骂。

沈湛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走过去拧开了门锁。

浓烈的酒气混合着隔夜的汗馊味扑面而来!沈国强像座摇摇欲坠的肉山堵在门口,眼白布满血丝,脸色青灰,显然是在外面醉了一宿。

“磨蹭什么!”他一把推开沈湛晴,踉跄着闯进来,径直把自己摔进沙发里,发出“嘎吱”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妈的…一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沈湛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飞快地瞟了一眼书桌方向——椅子挡住了大部分视线,暂时安全。他屏住呼吸,尽量放轻脚步,想溜回床边装死。

“站住!”沈国强却突然吼了一声,浑浊的眼睛扫过来,像毒蛇的信子,“给老子倒杯水!渴死了!”

沈湛晴脚步顿住,指甲掐进掌心:“…水壶空的,没烧。”

“那还不快去烧?!”沈国强抓起沙发上一个靠垫就砸过来!被沈湛晴侧身躲开了。

沈湛晴咬着后槽牙,一声不吭地走到角落,拿起那个破旧的电热水壶去接水。水龙头开得很小,水流声细细的,他竖着耳朵,神经紧绷到了极点!生怕书桌底下传来一点不该有的动静。

接好水,插上电。水壶发出沉闷的嗡嗡加热声,在死寂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沈国强瘫在沙发上,闭着眼,似乎又睡了过去,鼾声渐起。

沈湛晴稍微松了口气,但丝毫不敢放松。他站在水壶边,像一尊紧绷的雕塑,眼睛死死盯着沙发上的沈国强,余光却一刻也不敢离开书桌的方向。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小光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令人窒息的危险气氛,缩在书桌底下的阴影里,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行。水壶的嗡鸣终于变成了尖锐的啸叫——水开了。

沈湛晴几乎是扑过去拔掉插头!刺耳的鸣叫戛然而止。他倒了一杯滚烫的开水,小心翼翼地放在沙发旁边的破茶几上,离沈国强远远的。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后退,想退回自己的“安全区”。

就在这时!

“喵…呜…”

一声极其细微、带着惊恐和不安的猫叫,从书桌底下传了出来!

虽然轻得像羽毛落地,但在沈湛晴紧绷的神经和这死寂的屋里,不啻于一声惊雷!

沙发上的沈国强鼾声一顿!眼皮猛地掀开一条缝!浑浊而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了过来!

沈湛晴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成了冰!他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声音?”沈国强撑着沙发坐起来一点,狐疑地眯着眼,目光在狭小的屋里逡巡,“…耗子?”

沈湛晴喉咙发紧,手心全是冷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能祈祷小光千万别再叫了!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小光似乎被沈国强起身的动作和声音彻底吓坏了,又发出一声更清晰、带着颤抖的:“咪——呜——”

这次,沈国强听清了!他脸色猛地一沉,像暴风雨前的乌云!他撑着沙发扶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带着一身酒气和戾气,朝着书桌方向一步步逼近!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

“哪来的猫?!小畜生!敢在老子的地盘叫唤?!”

沈湛晴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猛地一步跨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书桌前!

“没…没什么!”他声音发颤,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强硬,“你听错了!”

“滚开!”沈国强一把推开他!力气大得沈湛晴踉跄着撞到墙上,肩膀生疼!

沈国强已经走到了书桌前,他弯下腰,一把推开挡在桌前的椅子!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噪音!书桌底下那个铺着毛巾、缩着一小团灰影的角落,瞬间暴露在刺眼的晨光下!

小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它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弓着背,发出凄厉的尖叫!拖着那条伤腿就想往更深的地方钻!

“妈的!真他妈有野猫!”沈国强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酒精和暴戾混合在一起,他抬起穿着脏皮鞋的脚,作势就要往书桌底下那个小小的、瑟瑟发抖的身影踹去!

“弄不死你个畜牲!”

“不要——!!!”

沈湛晴目眦欲裂!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从心底爆发出来!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小兽,猛地从地上弹起,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向沈国强!

沈国强猝不及防,被他撞得一个趔趄,踹出去的脚踢在了书桌腿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桌上的书和卷子哗啦啦掉了一地!

“**!小畜生!你敢推老子?!”沈国强稳住身体,暴怒地转身,蒲扇大的巴掌带着风声狠狠扇向沈湛晴的脸!

沈湛晴下意识抬手格挡!

“啪!”

沉重的力道砸在手臂上,疼得他半边身子都麻了!但他咬着牙,一步不退,像一堵墙死死挡在书桌前,眼睛死死瞪着沈国强,里面燃烧着愤怒、屈辱和一种近乎绝望的保护欲!

“不准动它!”他嘶声吼道,声音因为激动和疼痛而扭曲,“你敢动它一下试试!”

父子俩在狭窄的出租屋里剑拔弩张地对峙着。空气凝固得像一块冰,充满了火药味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小光缩在书桌角落的阴影里,吓得连叫都不敢叫了,只剩下身体剧烈的颤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笃笃笃!”

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像冰锥一样刺破了屋内的死寂。

沈湛晴和沈国强同时一愣,目光转向门口。

门外,传来一个沈湛晴此刻最想听到、也最怕听到的声音。

平静,低沉,带着一种穿透门板的、不容置疑的冷意:

“沈湛晴?开门。”

是鹤雨宵!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十七号灯塔
连载中林鹤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