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湛晴冲完澡，带着一身湿气把自己摔进床上。老破小的出租屋隔音差得要命，隔壁夫妻又在吵架，摔东西的声音混着女人的尖叫，穿透薄薄的墙壁砸进他耳朵里。他爸今晚有应酬，还没回来，屋子里空得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回声。
烦。
他捞过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里刺得他眯了下眼。手指无意识地划拉着，游戏图标点开又退出，短视频刷了几个索然无味，班级群消息99 ，点开全是赵凯他们在那儿瞎扯淡，插不上话也不想插。心里那股沉甸甸的空洞感又漫上来了，像涨潮的海水，一点点把他往水底拖。
需要点声音。需要点……别的。
手指像有自己的想法，点开了那个他偶尔潜水、充斥着各种匿名碎碎念的本地论坛APP。页面花花绿绿，什么帖子都有。他眼神没什么焦距地扫着，直到看到某个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版块——“树洞与陪伴”。
鬼使神差地，他点了进去。手指悬在发帖键上，停了好几秒。浴室没关紧的水龙头还在滴水，“哒…哒…哒…”的声音在寂静里被无限放大。隔壁的吵架声好像停了，世界一下子更空了。
管他呢。
他吸了口气，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戳起来，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自嘲劲儿：
> **标题：** cp滴滴卡17 卡男
> **内容：** 深夜发疯。卡17 ，男的。卡男，意思我也是男的，不嫌弃是男的就行（嫌弃也没辙）。卡话多，能叭叭，但可能叭叭的都是废话，也可能突然哑火变死人。没啥要求，能聊就行，别太离谱。佛系滴滴，滴到是缘，滴不到拉倒。[咸鱼瘫.jpg]
打完最后一个字，他看都没看，直接点了发送。手机往枕头边一扔，屏幕朝下。心脏莫名其妙跳得快了点，有点慌，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往深不见底的井里扔了块石头，等着听那声微不足道的回响，又怕那回响真的来了。
他拉高薄被蒙住头，把自己裹成一团。黑暗和布料的味道包裹着他，隔壁的水滴声又清晰起来。算了，估计石沉大海。睡觉。
***
鹤雨宵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发梢的水珠溅在浴室冰凉的瓷砖上。他关掉花洒，套上宽松的旧T恤和运动短裤走出来。家里难得的安静。
他妈今天回娘家了，据说是跟他外婆又闹了什么别扭。他爸？哦，在客厅沙发上，鼾声已经起来了，电视还开着，放着无聊的午夜新闻。
一种久违的、几乎让他不适应的松弛感，悄悄蔓延开。没有随时可能爆发的尖锐指责，没有那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他靠在卧室门框上，看着客厅那点微弱的光，听着他爸的鼾声，竟然觉得……还行？
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世界彻底清净了。训练后的疲惫感涌上来，肌肉有点酸，但精神却因为这份安静而有点过于清醒。他拿起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班级群和几个队友群的消息红点，他懒得点开。手指习惯性地划到了那个匿名的本地论坛APP。
他很少发帖，更多是看。看别人抱怨工作，抱怨学业，抱怨家庭，抱怨生活里鸡毛蒜皮的不如意。看着看着，会生出一种奇怪的共鸣感——原来不只有他在忍受这些破事。但也仅仅是看着。
刷新了一下页面，“树洞与陪伴”版块一个新帖子跳了出来，时间显示就在几分钟前。
**标题：cp滴滴卡17 卡男**
鹤雨宵的指尖顿了一下。这种帖子他见过不少，大多一笑而过。但这个标题……“卡男”？说明发帖的也是男的。“卡话多”？有点意思。
他点了进去。
> **内容：** 深夜发疯。卡17 ，男的。卡男，意思我也是男的，不嫌弃是男的就行（嫌弃也没辙）。卡话多，能叭叭，但可能叭叭的都是废话，也可能突然哑火变死人。没啥要求，能聊就行，别太离谱。佛系滴滴，滴到是缘，滴不到拉倒。[咸鱼瘫.jpg]
文字透着一股子懒洋洋的自嘲和……疲惫？那种“我就这样，爱咋咋地”的劲儿。尤其是最后那个咸鱼瘫的表情包，莫名戳中了他。
鹤雨宵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家里很安静，只有客厅隐约传来的鼾声和电视的背景音。训练后的身体需要放松，脑子却有点空。他平时能和队友聊训练聊比赛聊得飞起，但那些热闹是浮在表面的。内心深处那块地方，还是冷的，空的。需要一个出口吗？好像也不需要。但此刻，这份难得的安静，加上帖子那点微妙的共鸣感，让他心里动了一下。
“佛系滴滴”？“滴到是缘”？
他扯了下嘴角，一个很淡的弧度。行吧。
手指点开私信框，几乎没怎么犹豫，打了三个字发过去：
> **鹤雨宵：** 处？
发完他就把手机扣在桌面上，起身去倒水。心里没什么波澜，就像随手回了个“收到”一样。能处就聊聊，不能处拉倒。反正匿名，谁也不认识谁。
***
沈湛晴没睡着。
被子里的空气有点闷热，他烦躁地掀开一角。手机屏幕朝下躺在枕头边，像个沉默的盒子。他盯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看了一会儿，心里那点扔了石头等回响的焦躁感越来越明显。
妈的，真没出息。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一个破帖子，至于吗？
可手还是不受控制地伸了过去，摸到手机冰凉的背壳。他翻过来，屏幕自动亮起。通知栏空空如也。
切。果然。
他有点泄气，正准备把手机扔回去，手指却点开了论坛APP。消息图标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红点“1”。
心口猛地一跳。
他点开消息中心。一条未读私信。
发信人是一串乱码似的默认ID。内容只有一个字：
> **（匿名用户）：** 处？
简单，直接，没有任何废话。
沈湛晴盯着那个“处？”字看了好几秒。刚才发帖时那股破罐破摔的劲儿好像又回来了点，但还混着点紧张。他舔了下有点干的嘴唇，手指在屏幕上敲：
> **沈湛晴：** 处。
打完觉得好像太干巴了，又补了一句：
> **沈湛晴：** 真处？我男的，话可能贼多也可能贼少，间歇性发疯，提前预警。
消息发出去，他感觉手心有点出汗。隔壁的水滴声好像又响起来了，“哒…哒…哒…”，敲得他有点心烦意乱。他把手机按在胸口，好像这样就能按住里面那只胡乱蹦跶的兔子。
***
鹤雨宵端着水杯回来，刚坐下，手机屏幕就亮了。他拿起来看。
> **（匿名用户）：** 处。
> **（匿名用户）：** 真处？我男的，话可能贼多也可能贼少，间歇性发疯，提前预警。
“呵。”鹤雨宵没忍住，低低笑了一声。这预警还挺实在。他看着那两行字，对方似乎有点……紧张？或者不确定？
他放下水杯，手指打字：
> **鹤雨宵：** 嗯，真处。男的也没事。卡话多挺好，我也能说。发疯？巧了，我状态也时好时坏。互相担待吧。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带着点他特有的平静口吻：
> **鹤雨宵：** 佛系滴到的缘，别有压力。
发完，他靠在椅背上，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窗外是沉沉的夜色，路灯的光晕染进来一点。家里依旧安静。和一个匿名的、不知道是谁的、同样可能状态不稳的陌生人“处”上了？感觉有点荒谬，又有点……新奇。至少，对方看起来挺真实，不装。
***
手机在胸口震了一下。
沈湛晴赶紧拿起来看。对方回复了，还挺长。
> **（匿名用户）：** 嗯，真处。男的也没事。卡话多挺好，我也能说。发疯？巧了，我状态也时好时坏。互相担待吧。
> **（匿名用户）：** 佛系滴到的缘，别有压力。
看到那句“我也能说”和“状态也时好时坏”，沈湛晴心里那点莫名的紧张感，奇异地消下去一大半。好像……找到同类了？虽然对方是男是女是圆是扁都不知道。但那种“哦，原来你也这样”的感觉，让他绷着的肩膀松了下来。
互相担待？行吧。
他手指动起来，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放松：
> **沈湛晴：** 行，互相担待。压力？不存在的。咸鱼躺平选手，主打一个随缘。叫我……呃，随便吧，暂时没想好代号。你呢？咋称呼？
发完，他翻了个身，侧躺着，把手机举在眼前。黑暗里，屏幕的光映着他的脸，嘴角好像自己往上翘了一点点。隔壁的水滴声还在响，但好像没那么烦人了。
***
鹤雨宵看着新消息。对方似乎放松下来了。“咸鱼躺平选手”？还挺形象。称呼？
他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
> **鹤雨宵：** 我也没想好。要不……先随便叫？或者用首字母？我这边环境还行，暂时安静。
他发出去，然后拿起桌上一个握力器，无意识地捏着，目光落在窗外。和一个匿名网友讨论称呼，这感觉有点怪，但又有点……轻松？不用考虑现实里的关系，不用伪装。
手机很快又亮了。
> **（匿名用户）：** 行啊，随便叫。首字母也行。我这边……隔壁在演家庭伦理剧，刚消停点。你环境好，羡慕了。安静多好，我这破地方隔音跟纸糊的一样。
家庭伦理剧？鹤雨宵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看来也是个家里不太平的主儿。他回道：
> **鹤雨宵：** 隔音差确实烦。我这边……平时也不安静，今天算运气好。安静的时候反而有点……不习惯？哈。
他发了个有点无奈的笑的表情。习惯了家里的吵闹，突然安静下来，反而有种虚假的、随时会被打破的脆弱感。
> **（匿名用户）：** 靠，同感！太安静了反而心慌，总觉得下一秒就要炸雷。还不如有点背景音，习惯了当白噪音。不过今天这“剧”有点猛，摔东西哐哐的。
背景音？白噪音？鹤雨宵看着这个词，深有同感。他家里那些争吵和抱怨，某种程度上，也成了他生活的“背景音”，习惯了，麻木了，但抽离出来，才发现有多刺耳。他回道：
> **鹤雨宵：** 理解。我家背景音也挺“丰富”的，习惯了。今天算中场休息。
***
沈湛晴看着“背景音丰富”和“中场休息”几个字，差点笑出声。这哥们儿说话挺有意思，平静里带点冷幽默。他感觉比刚才跟赵凯他们吃饭时轻松多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谁也不认识谁。
> **沈湛晴：** 中场休息可太真实了！兄弟，你懂！我这中场休息估计快结束了，我爹快回来了，指不定带着什么“惊喜”呢。[裂开.jpg]
打完“兄弟”两个字，他顿了一下。对方是男的吧？应该是。算了，管他呢，就叫兄弟了。
> **鹤雨宵：** 兄弟……行。惊喜？比如？
他有点好奇。对方似乎对他爸的“惊喜”习以为常又带着点警惕。
> **沈湛晴：** 惊喜啊……轻则一身酒气，重则……算了，不提了，影响心情。你呢？你爹妈……呃，你那边“背景音”主要来源是啥？方便说吗？不方便就当我没问。
沈湛晴发完，觉得自己是不是问太多了。但对方刚才也说了他家背景音丰富，应该……没事吧？
鹤雨宵看着屏幕上的问题。来源？他沉默了几秒。平时跟队友绝不会提这些。但对着这个匿名的、同样在糟糕“背景音”里泡着的“兄弟”，好像……没那么难开口？
> **鹤雨宵：** 主要来源……我妈。声音穿透力极强，内容以打击为主，附带生活抱怨。我爸？背景板，负责提供背景音里的……沉默。
他描述得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但字里行间那股压抑感，沈湛晴隔着屏幕都感觉到了。
> **沈湛晴：** …靠。懂了。我妈早没影了，我爸……时而背景板，时而主演，演啥看心情。咱俩这家庭剧本，够狗血的。[点烟沧桑.jpg]
同是天涯沦落人。沈湛晴心里冒出这句话。虽然不知道对方具体什么样，但那种被家庭环境折腾出来的疲惫和麻木感，太熟悉了。
> **鹤雨宵：** 狗血是常态。[握手.jpg] 你那边主演快回来了？那……撤？
他注意到沈湛晴提到他爹快回来了。
> **沈湛晴：** 估计快了。听天由命吧。撤啥，他又不管我刷手机。就是怕他回来发酒疯，影响我跟你叭叭。先聊着呗，反正也睡不着。
沈湛晴是真不想结束这聊天。跟这个匿名的“兄弟”说话，有种奇怪的畅快感，不用装，不用想话题，想到哪说哪。
> **鹤雨宵：** 行，聊着。聊点啥？训练累成狗？还是物理题像天书？或者……吐槽一下今天的食堂？
鹤雨宵也难得地不想放下手机。这份匿名的、随意的、带着点同病相怜的交流，像一块浮木，让他暂时从冰冷的现实里探出头喘了口气。
> **沈湛晴：** 食堂？！兄弟你提这个我可就不困了！今天的糖醋排骨，那叫一个“焦香酥脆”，黑得跟碳似的！还齁甜！差点把我送走！你们吃的啥？
话题一下子跳到了食堂。两个匿名的ID，隔着网络，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吐槽起学校的黑暗料理，抱怨起永远做不对的物理题，鹤雨宵偶尔穿插几句训练的辛苦和趣事。没有试探，没有客套，只有一种“反正谁也不认识谁，随便扯”的放松。
沈湛晴趴在枕头上，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着，嘴角一直没放下来过。隔壁的水滴声好像消失了，他爸回来的钥匙开门声似乎也没那么刺耳了。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眼底那层薄雾，驱散了一点麻木，透出点活泛劲儿。
鹤雨宵靠在椅背上，看着对方发来的一大段吐槽食堂的“小作文”，后面还跟着几个夸张的表情包。他脸上没什么大表情，但眼神里的疲惫感淡了些，捏着握力器的手指也放松了。客厅里他爸的鼾声似乎成了真正的背景音。他偶尔回几句，语气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平稳里带着点温度。
夜更深了。出租屋和单元楼里的灯光渐次熄灭。只有两个手机屏幕，在城市的两个角落亮着微光。屏幕上是两个匿名的、连名字都不知道的ID，在漫无边际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聊食堂，聊天气，聊烦人的作业，聊训练场上的糗事，聊路边看到的傻狗……话题跳跃得像脱缰的野马。
没有“cp”的黏糊，更像是两个在深夜里撞见、发现彼此都睡不着的“倒霉蛋”，蹲在路边瞎扯淡。但就是这瞎扯淡，让沈湛晴心里那股沉甸甸的空洞感，暂时被填上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但实实在在的“东西”。也让鹤雨宵在难得的安静夜晚里，找到了一点脱离冰冷现实的、轻松的热闹。
沈湛晴他爸开门进来的时候，果然带着一身酒气，走路有点晃。沈湛晴立刻把手机屏幕按灭塞到枕头底下，闭上眼睛装睡。他爸在客厅窸窸窣窣弄了半天，最后也倒在沙发上没了动静。
等到客厅彻底安静，只有鼾声响起，沈湛晴才偷偷摸出手机，屏幕解锁。对话框还停留在刚才的位置。他犹豫了一下，手指打字：
> **沈湛晴：** 主演回来了，带着一身“酒香”。安全着陆，没炸。兄弟你还在吗？
消息发出去，他等了几秒。手机震动。
> **鹤雨宵：** 在。安全就好。我家“背景板”也睡得挺香。继续？
沈湛晴看着那两个字“继续？”，心里那点因为老爹回来而泛起的烦躁，奇异地被压了下去。他重新趴好，手指飞快地戳屏幕：
> **沈湛晴：** 继续！刚说到哪儿了？哦对，赵凯那傻狗今天训练又……
屏幕的光，再次在黑暗中亮起。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两个少年指尖流淌出的文字，成了这寂静深夜里唯一的、微弱却持续的光源。他们不知道对方是谁，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但此刻，这匿名的、随意的、甚至有点荒谬的连接，成了对抗各自冰冷现实的一小块、暂时的、温暖的飞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