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放学,沈湛晴磨磨蹭蹭收拾书包。鹤雨宵拄着单拐在旁边等着,脸色不太好。
“真不用我送你回去?”鹤雨宵又问了一遍。
“送啥送,”沈湛晴把最后两本书塞进书包,拉链拉得哗啦响,“几步路,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那破窗户…”
“修好了!房东昨天来钉了块板,结实着呢!”沈湛晴打断他,背上书包,故作轻松地摆摆手,“走了啊,H。晚上…线上讲题?”
鹤雨宵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嗯”了一声。他知道沈湛晴在装没事儿。昨晚他妈突然回来,脸色跟锅底似的。沈湛晴几乎是立刻抓起自己那点可怜的家当,说了句“阿姨好”,就低着头飞快地溜了,背影仓促得像逃难。连那块金牌都忘了拿,还塞在沈湛晴书包夹层里。
沈湛晴自己心里也堵得慌。昨晚浴室里那场撕心裂肺的痛哭和滚烫的拥抱,好像还在眼前。结果呢?他妈一回来,那点好不容易捂出来的暖和气儿,瞬间就被打回原形。他像个多余的外人,灰溜溜地滚回了自己那个冰冷的出租屋。落差太大,心里空落落的。
推开出租屋的门,一股熟悉的、带着灰尘和隔夜泡面味的冷气扑面而来。窗户倒是真钉了块厚木板,遮光,屋里更暗了。沈湛晴把书包往椅子上一扔,发出“哐当”一声响,在空荡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走到窗边,手指抠了抠粗糙的木板上新钉的钉子。靠这个防贼?沈湛晴扯了扯嘴角,心里那点烦躁和憋屈像野草一样疯长。他爸沈国强果然没在,不知道又去哪儿醉生梦死了。
他走到床边,把自己摔进硬邦邦的床垫里,盯着天花板上那块熟悉的霉斑。手腕上的疤在昏暗的光线下有点模糊。昨晚鹤雨宵滚烫的体温和那句带着哭腔的“除你之外”…像放电影似的在脑子里转。
烦死了!沈湛晴拉过被子蒙住头。手机在裤兜里震了一下。他摸出来看,是鹤雨宵(H)。
> **鹤雨宵:** 到家了?
> **沈湛晴:** 嗯。钉了木板,牢得很。[抠鼻.jpg]
> **鹤雨宵:** 门锁换了没?
> **沈湛晴:** …没。
> **鹤雨宵:** …钥匙孔上次被撬过,不安全。明天找人换。
> **沈湛晴:** 知道了,S大妈。[白眼.jpg]
> **鹤雨宵:** 卷子拿出来。第17题,老王今天讲的那个辅助线,你记全了没?
沈湛晴看着屏幕,心里那点烦躁奇异地被压下去一点。他爬起来,从书包里翻出卷子,对着手机拍了个糊了吧唧的照片发过去。
> **沈湛晴:** 就记了这些。老王讲太快了,跟开火箭似的。[裂开.jpg]
> **鹤雨宵:** …你这字,狗爬都比你强。[图片]
鹤雨宵发回一张照片,是他在家重新整理过的,步骤清晰工整,还标了重点。
> **鹤雨宵:** 看懂了没?
> **沈湛晴:** 好像…懂点?为啥非得连这个点?
> **鹤雨宵:** 因为它是中点,而且跟已知平行线构成平行四边形判定条件…你看这里…
两人对着手机,你一句我一句地掰扯起来。冰冷的出租屋里,只有手机屏幕的光亮着,映着沈湛晴渐渐专注起来的侧脸。那些符号和线条,好像真能把人暂时拉出这破败的现实。
***
日子又变成了出租屋和学校两点一线。鹤雨宵脚伤好得慢,但总算能扔掉单拐,一瘸一拐地走路了。他妈在家,家里的“背景音”又响了起来,只是调门低了些,像闷雷,但杀伤力不减。鹤雨宵脸上的平静面具又戴上了,只是眼神比以前更冷,偶尔看向沈湛晴时,会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歉意?
沈湛晴假装没看见。他忙着跟那些卷子死磕。鹤雨宵线上讲题比线下还狠,一点不留情面。但沈湛晴发现,自己好像真能跟上节奏了。那道被老王夸“思路巧”的几何大题,他竟然独立做出来了!虽然步骤磕绊,但答案是对的!他把卷子拍给鹤雨宵看,手指头有点抖。
> **鹤雨宵:** 嗯。还行。辅助线添得可以。[大拇指.jpg]
就一个表情包,沈湛晴盯着看了半天,嘴角忍不住往上咧。他把那张卷子折好,塞进书包最里层,跟之前那张及格的放一块儿。心里那点小得意,像颗糖,慢慢化开,甜丝丝的。
晚自习结束,沈湛晴自己往回走。路过鹤雨宵家楼下,他习惯性抬头看了一眼。鹤雨宵房间的灯亮着,窗帘没拉严,能看到他坐在书桌前的侧影。冷白的灯光下,那三分七刘海垂着,看不清表情。
沈湛晴脚步慢下来,站在路灯阴影里,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那扇窗户的灯灭了。他才转身,继续往自己那个黑漆漆的出租屋走。心里有点空,又有点说不清的踏实。至少,H就在不远的地方亮着灯。
***
这天晚上,沈湛晴正对着道函数题死磕,门外传来钥匙哗啦响和沉重的脚步声。他爸沈国强回来了,带着一身能把人熏晕的酒气,走路歪歪斜斜,咣当一声把自己摔进沙发里,电视遥控器按得震天响。
沈湛晴皱了皱眉,把耳机音量调大,继续看题。但震耳欲聋的综艺节目笑声和沈国强时不时的咒骂(不知道骂谁),还是像锥子一样往耳朵里钻。
“操!”他烦躁地摔了笔,题完全做不进去了。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 **鹤雨宵:** S,最后一题步骤发你。看看。
> **沈湛晴:** [裂开.jpg] 看不进!吵死了!
> **鹤雨宵:** 你爸?
> **沈湛晴:** 嗯。喝成傻逼了。电视开最大声。[怒.jpg]
> **鹤雨宵:** …等着。
沈湛晴看着“等着”俩字,有点懵。等啥?
没过十分钟,门外传来敲门声。不轻不重,很有节奏。
沈湛晴心里一跳,跑去开门。
鹤雨宵站在门外,穿着居家服,外面套了件薄外套。脚还有点不利索,但站得挺直。手里拎着…一袋水果?
“H?你…你怎么来了?”沈湛晴惊讶。
“睡不着,下楼溜达。顺便给你送点我妈买多的橘子。”鹤雨宵语气平淡得像真事儿似的,把水果袋塞沈湛晴手里。眼神越过他肩膀,扫向屋里沙发上那个醉醺醺的身影和吵闹的电视。
沈国强被门口的动静惊动,眯着醉眼转过头,看见鹤雨宵,含糊地骂了句:“…哪来的小崽子…”
鹤雨宵没理他,目光落在沈湛晴脸上:“卷子呢?哪题不会?我看看。”
他边说,边很自然地挤进门,像回自己家似的,走到沈湛晴那张小破书桌前,拿起他摊开的卷子。完全无视了沙发上那个散发着酒气的“背景板”。
沈湛晴拿着那袋橘子,站在门口,看着鹤雨宵冷白平静的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听着他刻意提高一点的讲题声,盖过了电视的嘈杂…心里那点烦躁和冰冷,瞬间被一股汹涌的暖流冲垮了!
他关上门,把橘子放桌上,走过去挨着鹤雨宵坐下。
“这儿,”他指着卷子,“辅助线添了,后面怎么证平行?”
鹤雨宵拿起笔,刷刷在草稿纸上写步骤,声音清晰平稳:“利用平行线性质传递,再结合这个中点条件构造全等…看这里…”
沈国强在沙发上,醉眼朦胧地看着那两个凑在一起讲题的脑袋,嘴里嘟囔了几句没人听清的脏话,最终敌不过酒劲,脑袋一歪,鼾声起来了。电视还在吵吵嚷嚷,但在鹤雨宵平稳的讲题声里,好像也没那么刺耳了。
讲完题,鹤雨宵也没立刻走。他拿起桌上一个橘子,慢条斯理地剥开,分了一半给沈湛晴。两人就着昏黄的灯光和沈国强的鼾声伴奏,沉默地吃着橘子。清甜的汁水在嘴里蔓延开,驱散了屋里的浊气。
“谢了,H。”沈湛晴低声说,嘴里塞着橘子瓣。
“谢什么。橘子挺甜。”鹤雨宵看着电视屏幕里无聊的综艺,语气平淡,“下次买点别的。”
沈湛晴看着他被灯光柔和了的侧脸轮廓,心里那点被原生家庭戳出来的窟窿,好像又被这无声的陪伴和半个橘子,悄悄填上了一小块。
***
鹤雨宵的脚终于好利索了。训练场上又能看到他扔铁饼的身影,动作还有些小心,但那股沉静的力量感又回来了。
沈湛晴的成绩像蜗牛爬坡,慢,但稳。期中考试,数学居然爬到了72分!老王发卷子的时候,特意看了他一眼,眼神有点惊讶。沈湛晴表面淡定,心里的小人儿已经在放鞭炮了。他把卷子拍给鹤雨宵看。
> **鹤雨宵:** 嗯。有进步。导数大题步骤还乱,晚上给你捋捋。[微笑.jpg]
沈湛晴看着那个微笑表情,觉得比金牌还闪亮。
这天放学,鹤雨宵没训练,在校门口等着沈湛晴。
“走。”他言简意赅。
“去哪?”沈湛晴问。
“吃饭。庆祝你数学脱离弱智线。”鹤雨宵嘴角带着点难得的调侃。
“靠!你才弱智!”沈湛晴骂回去,脚步却诚实地跟上。
还是那家巷子深处的小面馆。胖老板看到他俩,乐呵呵的:“宵子来啦?哟,朋友也来啦?还是两碗牛肉面加蛋?”
“嗯。”鹤雨宵应着,熟门熟路地坐到老位置。
面端上来,热气腾腾。沈湛晴饿坏了,埋头猛吃。
“慢点。”鹤雨宵看着他,“又没人抢。”
“饿!”沈湛晴含糊道,突然想起什么,抬头,“对了,H,你妈…还那样?”
鹤雨宵搅面的动作顿了一下,语气没什么起伏:“嗯。背景音,习惯了。”他抬眼看向沈湛晴,“你那窗户…”
“牢着呢!锁也换了!”沈湛晴赶紧说,“房东弄的,特结实!”
“嗯。”鹤雨宵低头吃了口面,过了一会儿,像是随口一提,“下个月…省里有个青少年田径邀请赛。”
沈湛晴眼睛一亮:“你能去?脚好了?”
“差不多了。教练说可以试试。”鹤雨宵语气平静,但眼底有光。
“牛逼啊H!”沈湛晴真心替他高兴,“必须去!拿个比市运会还闪的金牌回来!”
鹤雨宵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嘴角弯了一下:“嗯。拿个更好看的。”
面馆里人声嘈杂,牛肉面的热气氤氲着。沈湛晴看着对面鹤雨宵平静带笑的脸,又看看自己手腕上那道已经习惯了的疤。心里那片曾经荒芜冰冷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是鹤雨宵扔出去的铁饼砸出的坑?是卷子上爬升的分数?是这碗热腾腾的面?还是…眼前这个人?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活着好像真的没那么糟了。至少现在,碗里有面,对面有人,前头…好像还有点光。
“喂,H,”沈湛晴用筷子敲了敲碗边,“省赛…我去给你加油?”
鹤雨宵抬眼看他,昏黄的灯光下,眼神很亮:“行。票我给你弄。”
“靠!还得买票?”
“废话!你以为都像你看我训练,免费蹭?”
“切!小气!”
“吃你的面!”
两人吵吵嚷嚷地吃完面,并肩走出巷子。城市的霓虹亮起,车流如织。晚风带着初夏的暖意吹过来。
沈湛晴偷偷瞄了一眼旁边鹤雨宵冷白的侧脸,路灯的光线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想起第一次在树荫下看到鹤雨宵崴脚的样子,想起掉马时的尴尬,想起血泊里的绝望,想起医院里的嘶吼,想起雷雨夜的拥抱,想起浴室里的痛哭…像一场漫长又混乱的梦。
而现在,他们并排走在路灯下。一个差点放弃生命的学渣,一个被至亲否定的运动员。手腕上有疤,脚踝伤过韧带。心里都揣着点没愈合的伤口。但好像…也没那么惨?
至少,他们从冰冷的深渊里爬出来了。互相拽着,骂着,扶着。跌跌撞撞,但一直往前走。
沈湛晴深吸了一口带着汽车尾气的空气,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他抬起左手,手腕上的疤痕在路灯下显得很淡。他用手肘碰了碰鹤雨宵的胳膊。
“喂,H。”
“嗯?”
“下次…别买橘子了。买点别的。”
“比如?”
“草莓?看着喜庆。”
“…要求还挺多。”
“伤员闭嘴!”
“滚蛋!”
吵闹声混入城市的喧嚣。两个少年的影子被路灯拉长,挨得很近,晃晃悠悠地朝着有光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