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跟上了发条似的,哗啦啦往前滚。
晚自习成了沈湛晴和鹤雨宵的固定项目。老王讲卷子,鹤雨宵就抱着笔记本和卷子挪到沈湛晴旁边。沈湛晴从最初的炸毛抗拒,到后来的半推半就,最后干脆认命。
“S,卷子。”鹤雨宵往旁边一坐,手就伸过来。
沈湛晴翻个白眼,把那张皱巴巴但被强行“抢救”过、写满笔记的卷子拍桌上:“给给给!烦死了!”
鹤雨宵当没听见,直接开讲。从集合讲到函数,从三角函数讲到立体几何。他还是那副平静样,语速不快,但逻辑贼清楚,掰开了揉碎了讲,有时候还画点丑了吧唧的示意图。
沈湛晴嘴上骂骂咧咧,但眼睛和耳朵倒是老实。他发现鹤雨宵讲题有个特点——不装逼。不像有些学霸,讲着讲着就蹦出几个高深词,生怕别人知道他懂。鹤雨宵用词特接地气,什么“这玩意儿”“那范围”“套公式就行”,听着不费劲。
而且他贼有耐心。沈湛晴脑子卡壳,一个问题问三遍,鹤雨宵眉头都不皱一下,换种说法再讲。有时候沈湛晴自己都烦了:“算了算了,老子不学了!” 鹤雨宵就瞥他一眼,淡淡一句:“S,别怂。” 激将法一用一个准。
一来二去,沈湛晴竟然真能听懂点东西了!虽然离及格线还差十万八千里,但至少看到那些符号字母,不再是两眼一抹黑,知道该往哪个方向使劲儿了。手腕上那道疤,好像也随着脑子里塞进的东西多了,没那么刺眼了。
那块破金牌,依旧在两人之间当“信鸽”。鹤雨宵每天放学准时来出租屋“拿”,然后点外卖,吃饭,监督沈湛晴写作业(虽然写得跟狗爬似的),走之前再“忘”在沈湛晴书包里。沈湛晴从最初的气急败坏,到后来的麻木,现在干脆当个镇纸用——压卷子挺顺手。
这天周五,放学早。鹤雨宵照例来“拿”金牌。
“晚上吃啥?”他熟门熟路地掏出手机点外卖。
“随便。”沈湛晴瘫在床上刷手机。
“没随便。”鹤雨宵手指划拉着屏幕,“炒饭?面?还是…”
话没说完,沈湛晴手机响了。是他爸沈国强。
“喂?”沈湛晴语气冷淡。
电话那头声音嘈杂,沈国强的大嗓门带着酒气穿透过来:“…晚上不回了!跟几个老兄弟聚聚!桌上有钱!自己弄吃的!”
“知道了。”沈湛晴没多说,直接挂了。
“你爸?”鹤雨宵抬眼看他。
“嗯,又喝去了。”沈湛晴把手机扔一边,没什么表情。
鹤雨宵手指在屏幕上顿了一下,没继续点外卖。他收起手机:“别点了。去我家吃。”
“啊?”沈湛晴一愣,“去你家?干嘛?”
“我妈今天回我外婆家,我爸出差。”鹤雨宵语气自然,“家里没人吵。我煮面。”
沈湛晴有点懵。去鹤雨宵家?这跨度有点大。他本能地想拒绝:“…不用,我自己…”
“你自己个屁。”鹤雨宵打断他,直接动手收拾沈湛晴扔在椅子上的书包,“你左手能颠勺?赶紧的,饿死了。”
不由分说,鹤雨宵拎起俩书包,一副“不走也得走”的架势。沈湛晴被他这强盗逻辑弄得没脾气,磨磨蹭蹭站起来。
***
鹤雨宵家在一个老式小区,比沈湛晴那出租屋强点,但也透着股陈旧感。楼道里还算干净。
开门进去,屋里挺整洁,就是没什么人气,冷冷清清的。
“换鞋。”鹤雨宵从鞋柜里扔给他一双拖鞋,“随便坐。”
沈湛晴有点拘谨,换了鞋,在客厅沙发坐下。沙发有点硬。他打量着屋子,墙上挂着一张挺旧的全家福,照片里的小鹤雨宵板着脸,他爸妈也笑得挺勉强。屋里很安静,跟他想象中那种“背景音丰富”不太一样。可能因为他妈不在?
鹤雨宵把书包放好,直接进了厨房。没一会儿,里面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水声。
沈湛晴坐不住,溜达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看。鹤雨宵系着条有点旧的围裙,正在切葱花。动作不算熟练,但挺认真。冷白皮,三分七刘海垂下来一点,侧脸在厨房顶灯下显得轮廓分明。
“看什么?进来帮忙。”鹤雨宵头也不抬。
“帮啥?我又不会。”沈湛晴不动。
“洗菜总会吧?”鹤雨宵把一小把青菜扔进水槽,“把烂叶子摘了,洗干净。”
沈湛晴撇撇嘴,还是走过去,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冲在手上,他笨拙地扒拉着菜叶子。两人一个切葱,一个洗菜,厨房里只有水流声和菜刀落在案板上的笃笃声,气氛有点奇怪的安静,但不算尴尬。
面很快煮好了。清汤寡水的挂面,上面飘着几根青菜和葱花,卧了两个荷包蛋。
“凑合吃。”鹤雨宵把两碗面端上桌。
“看着就…挺健康的。”沈湛晴评价。
“吃你的。”鹤雨宵把筷子塞他手里。
面味道一般,盐放少了,还有点糊锅底的味道。但沈湛晴没吱声,闷头吃着。热乎乎的面汤下肚,驱散了屋里那点冷清气。他偷偷抬眼瞄鹤雨宵。鹤雨宵吃得很安静,没什么表情,但眉眼间那股平时在学校和训练场上的紧绷感,似乎淡了些。
吃完饭,沈湛晴想帮忙洗碗,被鹤雨宵赶开了:“伤员靠边。” 他自己挽起袖子收拾。
沈湛晴乐得清闲,在客厅瞎转悠。看到电视柜旁边放着几个奖杯和奖牌,都用玻璃罩子装着,擦得锃亮。最显眼的位置放着的,就是市运会那块破纪录的金牌,旁边还有张他夺冠时抓拍的照片——笑容灿烂,像个发光体。
沈湛晴看着照片里意气风发的鹤雨宵,再看看厨房里那个系着围裙、安静刷碗的背影,感觉有点割裂。H…到底有多少面?
“看什么?”鹤雨宵擦着手走出来。
“没。”沈湛晴收回目光,“你这…奖杯不少啊。”
“嗯。”鹤雨宵应了一声,没什么情绪,“放着落灰。”
“啧,凡尔赛。”沈湛晴撇嘴。
鹤雨宵没接茬,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遥控器开了电视,随便调了个体育频道。里面在放田径比赛,吵吵嚷嚷的。
“今晚…住这?”鹤雨宵突然问,眼睛看着电视屏幕。
沈湛晴一愣:“啊?不用!我回…”
“太晚了。”鹤雨宵打断他,语气平淡,“你手没好利索,别折腾。睡我屋,我睡沙发。”
“不用!我真能回!”沈湛晴有点慌。在鹤雨宵家过夜?这太超过了!
“闭嘴。”鹤雨宵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大了点,“就这么定了。客房没收拾,全是灰。”
沈湛晴被他这独断专行噎得说不出话。他看着鹤雨宵冷白的侧脸,灯光在他眼睫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回去也是一个人,面对那个冷冰冰的出租屋和不知道啥时候带着酒气回来的爹…好像…也没那么抗拒了?
“随…随便你。”他嘟囔一句,算是默认了。
***
鹤雨宵的卧室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书桌上堆着训练笔记和课本,墙上贴着几张田径明星的海报,还有一张本市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着几个训练基地的位置。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属于鹤雨宵的味道,干净的皂角味混着一点汗味,不难闻。
“你睡床。”鹤雨宵从柜子里翻出一套干净的床单被套,“我换一下。”
“不用麻烦…”沈湛晴话没说完,鹤雨宵已经利索地把原来的床单扯了下来,动作熟练得不像第一次干。
换好床单,鹤雨宵又抱了床薄被和一个枕头出来,扔在沙发上:“有事叫我。浴室在那边,牙刷有新的一次性。” 交代完,他转身就出去了,还带上了门。
屋里就剩沈湛晴一个人。他站在床边,看着铺得整整齐齐的床单,感觉浑身不自在。这床…是鹤雨宵平时睡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上去。床垫有点硬。他躺下,被子上那股干净的皂角味更清晰了,包裹着他。
外面客厅电视的声音调小了,但还能听见解说员激昂的语调。沈湛晴闭上眼,脑子里乱糟糟的。手腕上的疤,安静的屋子,鹤雨宵刷碗的背影,还有那些讲题时专注的眼神…各种画面交织在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客厅的电视声也停了。世界彻底安静下来。沈湛晴却毫无睡意。他翻了个身,面朝墙。这床,这味道,这安静…都让他陌生又心慌。手腕上的疤又开始隐隐作痒,像在提醒他什么。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又回到了那条阴暗潮湿的巷子。冰冷的地面,黏腻的血,王猛狞笑的脸,还有那把闪着寒光的刀…“死了就死了吧…”那个念头又像毒蛇一样缠上来…
“不要——!”沈湛晴猛地惊坐起来!心脏狂跳,浑身冷汗!眼前一片漆黑,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还没从噩梦中完全清醒,恐惧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他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右手死死抓住左手腕的疤痕,指甲掐进肉里,试图用疼痛来确认自己还活着。
“沈湛晴?”门被轻轻推开,客厅的光漏进来一点。鹤雨宵站在门口,显然被惊醒了,声音带着睡意的沙哑,“怎么了?”
沈湛晴像受惊的兔子,猛地抬头看向门口那个模糊的身影,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噩梦的余威和现实的冰冷交织在一起,让他控制不住地发抖。
鹤雨宵看清了他惨白的脸和惊恐的眼神,还有那死死抓着手腕的动作。他没再问,几步走到床边,在黑暗中准确地伸出手,一把将还在发抖的沈湛晴用力地、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动作有点粗鲁,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沈湛晴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鼻尖瞬间被鹤雨宵身上那股干净的、带着体温的皂角味充斥!少年紧实的胸膛贴着他,手臂像铁箍一样环着他的后背,热度透过薄薄的T恤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驱散着他身上的冰冷和恐惧。
“没事了。”鹤雨宵的声音就在他头顶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S,我在。没事了。”
他的下巴轻轻抵在沈湛晴的发顶,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像是要把那些冰冷的噩梦和恐惧都挤压出去。
沈湛晴僵硬的身体,在这紧密的、带着体温的拥抱里,一点点软化下来。鹤雨宵的心跳声隔着胸腔,清晰地传递到他耳朵里,咚咚咚,沉稳有力,像定海神针。那噩梦带来的尖锐恐惧,被这真实的、滚烫的触感缓缓抚平。
他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额头抵在鹤雨宵的肩窝,贪婪地汲取着那份温暖和令人心安的力道。抓着疤痕的右手,不知不觉松开了,转而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抓住了鹤雨宵后背的衣料。像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鹤雨宵感觉到他身体的放松和那细微的抓握,没动,也没松手。只是维持着那个拥抱的姿势,像一尊沉默而坚固的堡垒。屋里一片漆黑,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时间仿佛静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湛晴紧绷的身体彻底软了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恐惧褪去,巨大的疲惫感涌上来,眼皮沉得像灌了铅。他在那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意识渐渐模糊,沉入了无梦的黑暗。
鹤雨宵听着怀里均匀的呼吸声,知道他睡着了。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沈湛晴靠得更舒服些,但手臂依旧环着他,没有松开。黑暗中,他低头看着少年沉睡的侧脸,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眉头不再紧锁。
他抬起没被压住的那只手,极其轻缓地,用指尖碰了碰沈湛晴左手腕上那道凸起的疤痕。指尖下的皮肤温热,疤痕的触感粗糙。
鹤雨宵的指尖在那道疤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很轻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力道,覆盖了上去。掌心贴着疤痕,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道冰冷的过往。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靠在床头。窗外城市的灯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墙壁上投下模糊的光影。怀里的人睡得安稳,呼吸清浅。手腕上的疤痕,在他掌心下,仿佛也不再那么狰狞。
长夜寂静。少年滚烫的体温和无声的守护,成了这冰冷世界里,最真实也最坚固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