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声被厚重的幕布隔绝在外，后台的喧嚣却扑面而来。王恕行穿过那些混杂着惊叹、探究、以及几分忌惮的目光，像一艘沉默的破冰船犁开浮冰。
林菲还想跟他说什么，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他现在不需要任何人的评价，无论是赞美还是非议。
他径直回到化妆间，开始收拾设备。
动作不快，但异常坚定，每根线都卷得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紫毛靠在门框上看着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牛逼，真他妈牛逼！"他摇着头，"你知道刚才台下什么反应吗？我就在侧幕条看着，好几个老头老太太在抹眼泪……前排那几个满脑肥肠的，脸都僵了！"
王恕行拉上设备包的拉链，发出刺耳的"刺啦"声。
"接下来什么打算？"紫毛问，"经此一役，你丫算是出了大名了。估计找上门的活儿得踩烂门槛。"
"回周口。"王恕行把包背到肩上，言简意赅。
"回周口？"紫毛愣了一下，"这时候不趁热打铁？"
王恕行没解释。有些东西，跟这种人说不明白。
走出剧院后门，夜风裹挟着城市的喧嚣涌来。他站在台阶上，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尼古丁过肺，带着一丝麻木的慰藉。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不停，他掏出来看了一眼，屏幕上挤满了未读消息和陌生来电。有林菲的，有几个之前合作过的制作人，甚至还有一两个看着像是媒体号码。
他一个都没回，直接开了飞行模式。
世界瞬间清净了。
他背着沉重的设备，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前走。郑州的夜晚灯火通明，车流如织，一切都很快，很亮，却透着股虚浮的热闹。
他想起周口夜晚稀疏的灯火，想起沙颍河边带着腥味的风，想起那间堆满了书和设备、总是萦绕着线香和泡面混合气味的小屋。
还有那个人。
他抬手拦了辆出租车。
"火车站。"拉开车门坐进去，他对司机说道。
车子汇入车流，窗外的霓虹光影流水般滑过。他靠在座椅上，闭上眼。脑子里不是掌声，不是那些复杂的目光，而是解逐臣坐在窗边看书的侧影，安静得像一幅年代久远的水墨画。
四个多小时的火车，他几乎一路睡到周口。出站时，天刚蒙蒙亮。清晨的空气带着熟悉的潮湿和微凉，吸入肺里，有种归位的踏实感。他没叫车，背着设备，沿着熟悉的街道往老居民区走。
早点摊子刚支起来，蒸包子的热气在清冷的空气里袅袅升腾。卖胡辣汤的老板看见他，熟稔地打招呼：
"小王，回来啦？好些日子没见你了。"
"嗯，出去了几天。"王恕行应了一声，脚步没停。
越靠近那栋老楼，脚步越轻快。上到三楼，站在那扇深绿色的铁门前，他深吸一口气，才掏出钥匙。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咔哒"一声轻响。
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解逐臣站在门内，穿着那身月白色的家居服，像是早就等在门口。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只是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青色，似乎没睡好。
两人对视了一眼，谁都没说话。
王恕行侧身挤进门，把沉重的设备包"咚"地一声卸在墙角，激起一小片灰尘。他转过身，看着解逐臣。
解逐臣也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停留片刻，然后缓缓向下，落在他沾着灰尘的鞋子上。
"累了。"王恕行开口，声音带着火车上的干涩。
"嗯。"解逐臣应了一声，转身走向厨房，"水烧好了。"
王恕行跟着他走进厨房，看着他用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拿起水壶，往一个印着青花的茶杯里注入热水。水汽氤氲，模糊了他清瘦的轮廓。
"响了。"王恕行靠在门框上，又说了一句。这次不是发信息，是面对面地说。
解逐臣端着那杯热水走过来，递到他面前。热气腾腾的水雾后面，他的眼神平静依旧，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些温度。
"知道。"他把杯子放进王恕行手里，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的皮肤，微凉，"昨晚，紫气东来，星辉聚于奎宿。"
他顿了顿，看着王恕行的眼睛："你的星，亮了。"
王恕行听不懂那些星宿术语，但他听懂了最后一句。他接过杯子，滚烫的温度透过杯壁传到掌心，一路熨帖到心里。他低头喝了一大口，热水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最后一点寒意和疲惫。
"饿了。"他说。
"楼下烧饼摊应该出摊了。"解逐臣说，"我去买。"
"一起。"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清晨的阳光透过楼道的气窗照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台阶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王恕行看着前面那个清瘦挺拔的背影，心里那点因为出名、因为外界纷扰而泛起的波澜，彻底平息了。
什么艺术节，什么掌声，什么未来的机会。
都比不上此刻，和周口的这个清晨，和眼前这个人，一起去买个烧饼。
回到小屋，王恕行狼吞虎咽地吃着烧饼，解逐臣坐在他对面，小口喝着豆浆。阳光透过窗户，洒满半间屋子，灰尘在光柱中缓缓浮动。
"接下来，"解逐臣放下豆浆碗，看着他，"可能会很吵。"
王恕行把最后一口烧饼塞进嘴里，抹了把嘴角的油："让他们吵去。"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苏醒的街道。这片他从小长大的土地，似乎什么都没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他知道，从郑州回来的王恕行，不再是以前那个只在通道和地下场子嚎叫的王恕行了。但他骨子里，还是周口土里长出来的那棵蒿草。
而现在，他这根蒿草，找到了能让他肆意生长的土壤。
他回头，看向坐在阳光里的解逐臣。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