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进来,见他蜷缩在一角,没由来的一阵心疼。
他端着碗,跪着上床,挪到徒弟身边,扶他起来,声音柔和了许多,“刚刚对你太凶了,是师父不对,你自己起来喝了,好不好?”
徒弟挣扎着躲开,师父叹声气,又退着下床,自己喝了一大口在嘴里,然后又爬上床。
徒弟当然不会顺他的意,但这姿势,下面那个总是要吃亏的。师父一手按着他的手腕,一手掐着他腮帮,强行将嘴里的姜茶渡了过去。
嘴角溢出一些,师父满意地替他擦擦嘴角,“这就乖了嘛,不喝指定得生病。”
徒弟瞪着他,他也不介意,毕竟年纪小嘛,偶尔发发小脾气也是种情调。
师父下床,又喝了一大口,打算故技重施。
这次徒弟有防备,那是无论如何灌不进去,师父腮帮鼓得有些酸,只得自己吞了,然后又忍不住唠叨两句,“真是,咋这么犟呢,这么大人了,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说完自己下床,就着徒弟的洗澡水洗脚,关门,上床,一气呵成,“外面好大的雨,晚上我就睡这儿了。”说着便去抱着徒弟。
徒弟一直退到墙角,再退无可退,只能任由师父搂着他。闭上眼,滔天的恨意快要将他撕裂,可他还有母亲,他不能图一时痛快,不可能立马手刃仇人。
师父搂着他,亲亲他的额头,轻轻拍着背,“宝贝好好睡一觉,明早起床就把不开心都忘掉。”
这一夜,旭阳实在心力憔悴,没多久便昏昏沉沉睡着了。
第二日休朝,两人都起得晚。
经过了一夜,旭阳的情绪也消化得差不多了,他得伪装好,不能打草惊蛇。
“早上出去吃吧,去你最喜欢那家包子铺。”
旭阳点头,“嗯。”
路上,见徒弟情绪像是正常了,师父试探地问:“昨日为何不开心?”
徒弟声音有些哑了,闷闷地说:“没什么。”
师父也不急,既然开口说话就好,“那你想说的时候就告诉师父,好吗?”
徒弟点点头。
“一会儿吃了饭找大夫给你抓点药,不然越拖越严重。”
“嗯。”
徒弟没什么胃口,就是平日的最爱也提不起兴趣。
见他吃得少,师父一个劲儿哄着他吃。但他实在吃不下,看着油腻就犯恶心,按着胸口,用劲儿拍了拍。
师父忍不住打趣一句,“害喜了?”
徒弟瞥他一眼,师父赶紧坐好,“嘿嘿,逗你玩儿,别生气。”
昨日的雨下了大半夜,今早倒是放晴了,见天气不错,师父说:“今天也没什么事,师父带你出去散散心,好不好?”
徒弟没拒绝,要扳倒他和七皇子,他不得不忍辱负重。
这个天到郊外,太阳晒不到的地方,真是有些冷,“我想活动活动筋骨,发发汗,兴许舒服些。”
“想打架啊?不是想报复我吧?”
徒弟白他一眼,“就说敢不敢单挑吧。”
要说高翎,绝对是文官里武功最高的,就是在武官里,能单挑他的也是屈指可数。虽说他将自己武功几乎是毫无保留教给了徒弟,但在对抗中,徒弟依旧很难找到其弱点和突破口。旭阳以前和陆鑫研究过好久,始终有些招式不知如何破解。
旭阳越打越生气,“不玩儿了,打不过你。”
师父刮刮他的鼻子,“哎哟,怎么还生气呢。”
徒弟小脸儿气鼓鼓的,委屈地看着他,“哼,每次都用这些损招对付我,当然每次都是我输呀。”
师父也真是鬼上了身,为博君一笑,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哎呀,别生气了,这招也不是没有突破口,那我教你,你不生气好不好?”
徒弟本就是个小机灵鬼,只需师父稍一点拨,他便豁然开朗。但他并不表现出来,需得刻意藏拙。
高翎在朝中的分量有目共睹,可他是皇帝的亲信,从来谨言慎行,想要拉拢他并非易事。但他的爱徒不一样,涉世未深,心性未定,自然会逐步进入有心人的视线。
马车驶来,旭阳侧身让路。不料马车忽然停下,车帘撩起,竟是四皇子。
旭阳正欲行礼,四皇子开口,“免了。”
旭阳拱手,“四皇子殿下。”
四皇子点头,“旭大人去往何处,可需送你一程?”
旭阳和四皇子虽有过数面之缘,但万未熟到能让四皇子送他一程的地步,他也心知肚明,四皇子示好,不过是因他师父的面子罢了。
“多谢殿下好意,下官前方转角便到。”
“嗯。”四皇子点头,“那改日去太学,与旭大人再叙。”
旭阳拱手,“下官随时恭候殿下大驾光临。”
四皇子放下车帘,嘴角笑意未散。旭阳不卑不亢,既不阿谀奉承,也不刻意疏远,这性子倒是像他师父,投了四皇子的意。
旭阳自然也拿捏得住分寸,这是他师父教他的处世之道,乾坤未定,所有皇子皆是黑马。
高翎要外出几日,他如今只要外出,必定吃不好睡不好。一日见不到那小妖精,便怅然若失,三日不见,更抓心挠肺。
府中的橘子尚未完全成熟,他回来之前还特意赶了很远的路,专程去买他最喜欢的橘子。虽然也带些酸,但比府里的好一些。
半夜,他没回自己府上,直接到徒弟家邀功。
高翎裹着一身寒气进屋,徒弟都有些吃惊,“您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师父放下袋子,关门一把抱上徒弟,“我想你了,再见不到你就要疯了。”
徒弟挣开,手抚上他的脸颊,“怎的这么冰?”
师父手覆上徒弟的手背,“风吹的呗。”
徒弟下意识往院子里看,但房门已关闭,“您不会自己骑马回来的吧?”
“嗯,他们马车至少明日下午才能到,我等不及。”
徒弟喉结滚了滚,拉着师父的手贴进自己心口,冰凉的触感激得他一哆嗦,他一手按着师父的手,一手捂住他耳朵轻轻摩挲,“傻不傻?”
外边儿,老伯在门外说话,“高大人,马已拴好,要不要给您烧些热水?”
旭阳偏过头,“要的要的,劳烦陈伯。”
高翎情深款款地看着徒弟,只要看到这人,心里就踏实了,披星戴月值得,焚膏继晷也值得。
老伯还在外边,两人不敢太过放肆,“对了,我给你带的橘子。”
“府里这么多还买?”
师父将橘子拿出来,“府里的还得半月才好吃,而且这个品类不一样,味道还是有些差别。”
徒弟给师父放洗澡水,师父便将橘子一瓣一瓣剥好放碟子里,闻着这味道就想皱眉,还是酸。
喂到徒弟嘴里,见徒弟的表情,自己口水真是一挂一挂地吞。
“嗯,果味十足,好吃。”徒弟甩甩手上的水,也拿了一瓣投喂师父。
师父眉头一挑,屁颠屁颠地张开嘴,徒弟喂的嘛,毒药都得喝,“你慢慢吃,我去泡澡了。”
徒弟拖过椅子,坐在浴桶边上,一边吃橘子一边陪师父聊天,“再来一口。”
师父摇头,“你吃你吃。”
“来嘛,试一小口,这个甜些。”
师父勉为其难,咬了一小口,徒弟顺手就把剩下的喂进自己嘴里,“怎样,骗没骗您?”
见徒弟一脸满足的样子,师父忍不住牙齿有点泛酸,“这般能吃酸,是要生儿子呀。”
“哈哈哈……”徒弟翘着二郎腿,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想要儿子,要不要去庙里给您求一个?”
师父也给逗笑了,“哪个寺庙能让你给我生儿子,天涯海角我都跪着去。”
徒弟笑得灿烂,思绪一下飘远,“我老家有个寺庙挺灵的,不过是求姻缘。小时候我随父母去过,将一条红绳一分为二,分别系在有情人手腕上,可佑爱人至死不渝,爱情地久天长。”
“哦?”师父来了兴致,趴到浴桶沿上,“真这么灵?”
徒弟点点头,想起自己父亲临死前,唯一的遗愿便是让属下照顾好自己和母亲,他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我见到过。”
师父伸手拉住徒弟的手,“那你今年还回乡祭祖吗?要回去的话也去求一条呗。”
徒弟笑笑,挑挑眉,没说话。
师父拉着他的手摇了摇,“听到没?”
“嗯。”
时光荏苒,匆匆又是一年。
想到不久便要回乡,旭阳心里既期待又惆怅。他思念娘亲,却又害怕见到娘亲。为了复仇,他只身入虎穴,娘亲本就提心吊胆,若她得知自己还选择了这样玉石俱焚的方式,不知得有多心疼。他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开弓没有回头箭,既以身入局,便无路可退,再难也得受着。
高翎日日和旭阳见面,他本就是心思细腻之人,纵使徒弟情绪隐藏得再好,他也不可能毫无察觉。虽未与徒弟开诚布公的谈,但他大概知道徒弟心里在想什么,可他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尽量陪着徒弟。
旭阳心里不好受,本不想理他师父,但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和他斡旋。这在师父看来,是徒弟在委曲求全,这让他心里又更是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