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批新生将入校,高翎事必躬亲。
祭酒堂里,他扶着腰,站了好一会儿。
旭阳进门,高翎回头看了一眼,没说话。
“怎么了,师父?”
“腰疼。”
“怎么就腰疼了?受伤了吗?”旭阳走到师父身边,“要不要坐会儿?”
“嗯,最近有一批新生,杂事太多,跑累了。”
旭阳扶着师父,“这些事都要您亲自做吗?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您跑腿儿的?”
“好多事你还帮不上忙,司业母亲病故回乡,翰林院那边,嘶……”师父顿了顿,“事务也忙,腰伤便复发了。”
“来,慢点,坐好。”旭阳慢慢将师父放下,“您说这翰林院离不开您,太学里什么事都要您亲力亲为,您还得授课,真是辛苦。”
师父一拍额头,“额,对,下午我还有课。”只见他眉头紧锁,“哎,真是快不成了。”
徒弟看他难受的样子,说:“要不您榻上躺躺,我给您按按?”
这……身子不爽利,脑子可没锈掉,断然不可能拒绝。
师父在榻上趴好,因为长期练武,肌肉紧实,身段绝佳。要说师父这样的相貌和气度,这在徒弟眼里,那确是无人能及。
徒弟抚上师父的腰,问道:“腰伤如何来的?”
“有次骑马,摔的。”
“难怪上次竞技赛,您不让我报马术。”
“嗯,怕你受伤就不好了。”师父是真疼,无暇产生风月念头,转念问道:“对了,上次我问你未来打算,你考虑得如何了?”
“我还是想留在太学。”
师父微微偏过头,说:“其实以你的才华,可以去更好的地方。六部你几乎都去历事过了,没有更想去的地方?”
徒弟没接话,师父便继续说:“你不必考虑其他因素,尽管选择你想要做的事。师父希望你这一生都能随心所欲,你想去哪里,师父都会替你安排好的。”
旭阳沉默了片刻,他自十二岁便来到师父身边,抛却其他,师父对他着实不错,若说不动容,那肯定是假。可现实摆在那里,他对师父的回馈,又不可能完全是真。
“我在太学长大,有感情,而且……”他顿了顿,“我在这里,也能替您分担一些。”
听到这话,师父那漂泊不定、无处安放的心,怎可能不为之澎湃?“你若真这么想,我倒省心了。之前司业他们就和我提过,太学需要新鲜血液,与其从外面来人,不如自己培养。你若真留下来,那是太学的福气。”
“哈哈哈,我有那么好?”
师父心中的话脱口而出,“在师父眼里,你自然是最好。”
此话一出口,高翎方觉得似乎有些冲动了,但若要强行找补一句,那又显得太刻意。
他埋下头,罢了,他说这话,也并非全然出于无心,既然已经说了,那就这样吧。
飞蛾知道是个死,依旧义无反顾扑向火,那是它一生向往的光明。朝露未晞,暮色已临,人生亦不过短短几十年,他高长青也想不顾一切,只为自己活一回。
徒弟没接话,只不轻不重地按着师父的腰,许久才问一句:“力道合适吗?”
高翎一再试探,一再克制,他知道这样不对,他们是师徒,他还这般年轻,对情爱之事并无深刻认识,自己不该也不敢将他拖上这条不归路。但每日睁开眼是那人,闭上眼也是那人,终究,人性的**打败了理智。在一次次突如其来的醋意里,在一次次挥之不去的思念中,在一次次夜深人静时内心的拷问下,他一步步向徒弟逼近,情难自控。
喜欢一个人,藏得了一时,藏不住一世。
十月,高翎生辰,邀请旭阳在府中吃饭。酒后,他终于向徒弟伸出第一次黑手。
酒意弥漫,眼波流转。
天色已晚,徒弟也喝得不少,高翎自是不愿再放人回去的,“客房已替你备好,今晚就别回去了。”
旭阳拍拍胸口,他脑子也有些晕乎,“嗯。”
师父送徒弟去客房,那次,旭阳生病的时候,他们就是在这个房间,相拥到天明。
进到房间,师父关上门,背靠在门上,他抿了抿唇角,说:“师父大概醉了,能稍微再陪我一小会儿吗?”
徒弟回过身,四目交汇,星火点点。
师父没动,徒弟犹豫着上前一步,“我扶您坐下。”
师父坐下后,心一横,顺势就握住徒弟的手,徒弟浑身一僵。
他俩不是没有过肢体接触,但这怎么能一样呢?徒弟年纪虽幼,却并非不懂。
师父的心跳到嗓子眼,一时间,有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尴尬,又害怕他会忽然将手抽走,更害怕从今往后,他们连正常的师徒都做不了。
徒弟咽了咽口水,僵住没敢动。这一刻似乎来得顺理成章,但好像又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见徒弟没反抗,师父低着头,借着酒意,又握上他另外只手。手背有些微凉,手心却隐约有些湿意。
徒弟的默许已是莫大的鼓励,此时的静默,胜过千言万语。
这一夜,梦里全是你。
徒弟知道师父已上钩,更是将师父胃口高高吊起。师父怕徒弟觉得自己的感情是轻薄了他,对他更是小心翼翼的呵护,不敢轻易越雷池半步。
浅喜似苍狗,深爱如长风。
师父对徒弟的喜爱并非一时兴起、善变浅薄,他的喜爱像是长风,虽不张扬猛烈,却能坚定地抚慰徒弟身心的每一个角落。
当然,人心总是不足,吃饭之后便不满足于吃饭,牵手之后便不满足于牵手。
旭阳十七岁这年中秋,他和师父一起赏月饮酒。
万杯桂花酿,不及你温柔。
旭阳起身,执壶为师父斟酒,手心有意无意的拢着师父的手背,夜露微凉,却惹得心头一烫。酒香混着衣袂的淡香,酒不醉人,人已自醉。
酒已喝到位,师父提议,“今天橘子长得好,去看看吧。”
“好。”
橘子树上挂满果子,大多还是青的,极个别将黄未黄,闻着阵阵清香。这丰收的景象,旭阳看着很是欢喜。
徒弟孩子心性,看着带点黄的就凑上去捏一捏,“师父,您说这个能吃了不?”
师父宠溺地看他一眼,“吃吧,酸不死你。”
徒弟不按个寻常路走,在林子里东窜西窜,师父便在一旁等着他。抬头望着月亮,想起那千古名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徒弟林间探出个头,见师父昂首挺立,长发半挽,白衣胜雪,原来,这世上真有人,能让皎月也沦为他的陪衬。
师父蓦然回首,轻声问:“干嘛呢?”
徒弟眨眨眼,回过神,答道:“这月色真美,像画一样。”
“那你画一幅,送我。”
“我……我画功潦草。”
“是你画的就行,师父不嫌弃。”
“嘿嘿,”两人继续往前走,徒弟问:“师父,您喜欢月亮啊?”
师父停下脚步,兀自笑了笑,说:“不及你万一。”
“啊。”徒弟简短应了一声,“啊?”他又愣了愣,两步追上去,“您,您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
徒弟一步挡在师父身前,像被调戏的女子非要找登徒子要个说法,“不说清楚,您今天休想走。”
师父轻笑一声,靠近徒弟的耳边,“我本就不会走,只看你想不想留。”
气息萦绕在耳根,师父酥麻的声音直往耳心里钻,惹得徒弟脸颊一烫,一朵朵红云直往脸上爬。
最后,旭阳还是决定回家,今日中秋,本该是团圆之夜,他不能侍奉娘亲左右,但也不想借宿师父檐下。
师父自然不会勉强他,虽然已过子时,还是亲自送他回家。
许是有些累了,也或许是思念泛滥了,徒弟望着天上那轮满月,有些失意地说:“不想走了。”
师父看着他,忽然笑了笑,蹲下身来,“师父背你走。”
看着眼前宽厚的脊背,徒弟思量了片刻,倾身贴了上去。他双手扶着师父的肩膀,两人都高,说实话,这姿势,大家都有些难受。
“你不怕掉下去啊?”
徒弟看着师父的头顶,又看看他的侧脸,终于,双臂一松,柔软的圈住师父的脖子。
脸颊贴着脸颊,鼻息间都是亲密的味道。
还好师父这把老骨头够硬朗,不然这浑身骨头一酥,两人得当场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走了许久,徒弟问:“累了吗?”
师父说:“不累,想这样背着你,一直走下去。”
回到家,旭阳毫无睡意,拿出笔墨,回想橘子林的月亮和那抹清丽的背影,可不管怎么画,总是画不出他的神韵。
高翎更是睡不着,他是一路跑回家的,脚下像是踩着云,每一步都轻飘飘的,耳旁的风都是香的,鼻息间的空气都是甜的,那兴奋的劲头,不知还要持续多久。
次日,旭阳收到母亲来信,一切安好,吾儿勿念。
昨日才放飞的心思又被拉回现实,那个人,他可能是你的杀父仇人啊。
旭阳看着天,天高云阔,他却不能如鸟雀般自由的飞。为了真相,他不得不将自己囚禁在牢笼里。若得不到全部的信任,狐狸怎可能轻易露出尾巴。
“浅喜似苍狗,深爱如长风。”摘自网络,出处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