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这夜,师父不曾从他梦中离开过。

醒后,他含泪问出声:“师父,您是不是回来看我了?”

师父,是不是我误会了您,曲解了您的真心?是不是我太混蛋,将您的痛苦熟视无睹?是不是我刚愎自用,一叶障目?

次日,旭阳将两篇颂文都给太孙,太孙读了激动万分,“可以呀,小阳,就两夜时间,我看比翰林院那帮人两月的成果好上百倍。”

“那你觉得用哪篇好?”

太孙坐下,将两篇颂文仔细对比着看,“嗯,实话说,之前我拜读过你师父,额……高翎很多文章,要说这篇是他亲手写的我都信。”他又拿起另一本折子,“这篇风格整体和高翎的风格很像,但文风又有些不同,具体哪里不同我说不上来,但肯定都是极品中的极品。小阳,真没想到啊,我只知你文章好,没想到能到这登峰造极的程度。”

太孙看着旭阳,嘴角都快流出哈喇子了。

旭阳笑着走到案桌前,拿起其中一本折子,“这是我写的。”又点点另一本,“这一本,是昨日在我师父府上发现的。”

“啊?”

旭阳反过身靠在案桌上,“是不是很巧?”

太孙看着他,很是不可思议,“要说他早先就有准备,这也说得过去。可怎么偏偏就这个时候让你给发现?你昨日为何会去高府?”

“和高府管家偶遇,他请我去吃鱼。”

“啊这?这也太巧合了吧?”

“所以说啊,我真的感觉,他还在我身边。”旭阳忽然转过身看着太孙,神叨叨地问:“你说,他是人还是鬼?”

太孙“啪”一巴掌拍向旭阳,“你干嘛,吓我一跳!”

“哈哈哈哈哈……”

回到家,旭阳点上灯,拿出信纸,开始给师父写信。心中的话也不知何处诉说,便只有写在纸上。

长青,见字如晤。

如今,木盒里已经厚厚一摞信纸。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他曾想过将信纸一并烧掉,可不知师父在那边是否能收到。如今,却又是不想烧了,心中总有个念头,或许师父能回来亲眼看看。

清晨,旭阳披着外衣,起身到窗前,推开窗户,梅花的香气扑面而来。

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

昨夜,梅花树下的脚印被积雪覆盖,若它能早一天开……

师父,梅花都开了,您为何还没回来?您是迷路了,还是不愿来看我?师父,我知道错了,您原谅我,好不好?

旭阳拉住梅花的枝条,凑到鼻尖嗅了嗅。

他想,师父如祭酒室的兰花高洁,如桃园的桃花热烈,又如眼前的梅花清冽,而自己呢,却像是墙角的曼陀罗,花开艳丽,却食之剧毒。

终是他自己,亲手毁掉了一切。

可杀人不过头点地,曾经对我万般宠溺的你,却以死来凌迟我。

年后,高翎祭日。

时间并没有抹去伤痛,旭阳只愈发觉得痛苦难当。

这世上,除了自己,还有谁能真正记得他?

提着酒,不知不觉走到了七皇子府。远远看了一眼,大门紧锁,门外倒是有人守着。

旭阳转身回去,忽然伸手抚上脸颊,有一粒烟灰随风吹到脸上。他慢慢回头,似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青烟从墙院中升起。

他避开守卫,翻墙而入。

后院中,一人形同枯槁,正往火盆中扔着纸钱。

良久,那人缓缓抬头,轻声说:“是你?”

旭阳走到他身边蹲下,本想去拿纸钱,却被七皇子止住,“别碰,你不配。”

七皇子是绝顶聪明的人,事后一想,便知旭阳在事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旭阳手收回去,愣愣地看着火光,在一旁席地而坐。

等纸钱终于烧完,借着火光,他才抬头看清七皇子,曾经意气风发、剑眉星目的美男子,如今俨然一副病入膏肓、生无可恋的模样。

火光灭,七皇子冷漠地开口:“说吧,来做什么?”

旭阳抬头看天,说:“我就来看看,这世上,还有谁记得他。”

七皇子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所以,你是来笑话我,还是来缅怀他?”

旭阳摇摇头,“我自然不是来笑话你,我自己都是个笑话,又怎会笑话你。”

七皇子嗤笑一声,“可是你亲手送他去死的,我至今想不通究竟为何。”

旭阳喝了一口酒,将酒壶递给七皇子,说道:“送他去死的是你。”

七皇子接过,喝了一口,好久没喝酒,酒一下喉,便觉火辣辣的疼,他咳嗽了两声,说道:“如果当年不是他坚持立嫡立长,若他能全心支持我,我何须利用他?”

旭阳一愣,再次确认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他真的不知情?”

七皇子叹声气,无力地说:“我说了,你们不是不信吗?”

旭阳瞪着他,脑子嗡嗡直响。

皇子嗤笑一声,继续说道:“那张飞鸽传书的字条,十年了,怎么可能出现在陆鑫手里?是你模仿的吧?他也不替自己辩驳,我猜,大概是觉得间接造成大皇子遇难,自己难辞其咎,所以一心求死吧。”

心脏貌似被魔爪捏住,疼得旭阳喘不过气来,直到这一刻,他才敢完全相信,原来他师父真是被利用。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七皇子看着神情痛苦、后悔莫及的旭阳,继续挖苦道:“倒是你,白养你这么多年,最后竟背刺了他,比起你,我的利用算不得什么吧?”

旭阳抬头,双眼猩红,他咬紧牙,恶言一字一字从牙缝中蹦出来,“我想杀的,从来都不是他,而是你!”

七皇子皱眉,“想杀我?为何?是为太孙夺权,还是为太孙报仇?或者,恨我夺你所爱?”

旭阳扑过来,紧紧抓着他的衣领,目眦尽裂,“不是因为爱,是因旭阳只是我的名,上官,才是我的姓,七叔!”

说完,他一把将七皇子推搡在地。

七皇子如今已似风中残烛,直接就地躺平,半晌,他笑一声,“呵,难怪,原来是这样。外人眼中伉俪情深的大哥,在外也有风流韵事。呵,咳咳咳……”七皇子慢慢爬起来,“那我就原谅你了,我原谅你了。呵,说不定他至死都以为你和太孙有奸情,哈哈,真是傻子。”

旭阳瞪着他,恨不得一脚将他碾死,“傻的人是你!”

“哦?说来听听。”

“若非你和他在祭酒室勾肩搭背,我怎么会知道你俩的奸情!”

“我和他勾肩搭背?”七皇子眉头一皱,而后释然地笑笑,“你说那次啊,嗨,”他看一眼怒气腾腾的旭阳,“啧,看来我这小侄儿是吃醋啊。”

想到那次的情形,七皇子不免觉得好笑,真是冤孽,“看来我这是百密一疏,疏在个‘情’字了。我想得到的,都失去了,想隐藏的,却人尽皆知。不过,我也不后悔,反而觉得欣慰,至少让我知道,关于我们的过去,他怀念过,他还记得。”

旭阳白他一眼,“什么都没了还跟我炫耀个什么劲。”

“什么都没了?你以为我想要什么?皇位吗?呵呵。”七皇子摇摇头,“你根本不了解你七叔,你以为我愿意争什么劳什子皇位?我做个闲散王爷不好吗?为何要将自己禁锢在那孤寒的悬崖顶上?但我若是皇帝,便没人能逼我娶不爱的女人,我便可以一生将他囚禁在宫中,他也没有机会爱上你。”

旭阳猛然侧过头,刚平复一些的心跳又胡乱跳起来,他刚说什么?说的什么?

自己以为的爱或许是一厢情愿,情敌认证的爱,那必须如假包换吧?

七皇子顺了顺头发,也不理旭阳满脸的问号,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兄弟俩倒是沉得住气,是做大事之人。这么多年,不仅瞒过了我,还瞒过了长青,后生可畏呀。你再说说看,我府中那人你们是如何查到他身上的?”

旭阳看着他,不敢提及四皇子。

七皇子轻哼一声,“四皇子提点的吧?”

旭阳不语,只沉默地看着他。

七皇子叹息一声,继续道:“当年,可是四皇子提醒我官道不太平,大皇兄不要遇到才好。我当时也是鬼迷心窍,才会选择铤而走险。如今再利用太孙查我,他倒是将自己摘得干净。”

七皇子又咳了几声,竟咳出血来。

旭阳眉头一皱,恐他命不久矣,“没太医给你瞧瞧?”

七皇子擦掉嘴角的血迹,“长青不在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滋味。 ”

听到这话,旭阳竟是有些震惊。

只听他继续说道:“我府上的人,一般人混不进来,能在关键时候出来咬我一口,只能说是早被有心人安插进来,你们不如顺着这人去查查。”

旭阳淡淡说:“他一家人二十年前就搬离了老家。”

七皇子赞许地点点头,这兄弟俩确实有头脑,“既然有心人在我府上安插了人,那还有其他英年早逝的皇子,你们注意过吗?都是皇帝妃子的心头肉,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于非命的?年幼的倒是都活得好好的,因为都不是威胁。我承认,你父王是我做的,其他皇子,可不是我,咳咳咳……”

七皇子又是一阵咳,“二皇子、三皇子皆在狩猎中发生意外,你们别忘了,四皇子的母亲来自哪里,那可是马背上的民族。五皇子死因不明,那你们可听说过四王妃为博四皇子一笑,在王府中与蝶共舞的佳话,四王妃可来自南诏……”

注: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出自宋·晏几道《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出自宋·晏殊《蝶恋花·槛菊愁烟兰泣露》

“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出自唐·卢仝《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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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寄相思
连载中姝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