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这夜,旭阳站在窗前,看着繁星点点,手心不自觉抚上窗棂。

师父,那夜您站在窗前,一定对我的无情很失望吧?

师父,您不愿回来看我,是恨透我了吧?

师父,您眨眨眼,我想看看您。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夜深,旭阳倒了两杯酒,拿出纸笔,想着师父的眉眼,一笔一画落在纸上。先是剑眉,再是星目,后是眼下那颗美人痣……

恐岁月消磨,恐君颜渐淡,遂日日执笔,也好来日相思有据。

可纸为茧,墨做缚,画笔至指尖,却是再不能续,那里,本该有我的温度。

旭阳端起酒杯,手却是不住颤抖。我们喝过交杯的酒,我们在您娘的坟前磕过头,若非我狠心,若非我狠心……

杯中的酒溅到宣纸上,将师父的眉眼晕染开来,旭阳手忙脚乱去擦拭,眼泪却又一串串滑落下来,“师父,师父……”旭阳无力地看着已经不成形的画卷,“您是一点念想都不愿留给我了吗?”

自发现四皇子管家去那残院,太孙便派人去那处查探。但旭阳脑子里反复出现那黑衣人的身影,受强烈好奇心驱使,终于,他还是又去了,希望能再见到他。

可接连去了两次,既没见到可疑的人,也未见到管家,因怕自己身份暴露,旭阳没敢进院中去添乱。

这日,他正往回赶,天空突然下起倾盆大雨。他躲进一处破庙,发现庙中似乎有烟火味道,往四周查探一圈,却并没有人。

此时,高翎正躲在破败佛像身后,心如鼓雷。

旭阳回到前殿,探查火灰温度,估计那人也刚离开不久,照这雨的阵势,说不定还得回来。

也没顾忌许多,旭阳捡起旁边余下的柴禾,点上火,一屁股坐下。

连着几夜没睡好,他撑着额头,很快便睡意来袭。

殿外的雨声掩盖了气息,高翎探出头看着他,一声闷叹,真是冤孽。

这荒郊野岭的破庙里,你竟一屁股坐下就能睡着?心可真是大呀。你坐着倒好,我他妈要搁这儿站一夜?

其实,旭阳也不是心大,他绝对算是谨慎之人,鬼知道他今日为何坐下就能睡着。

高翎靠着佛像,也不知这雨,究竟何时会停。

“师父……”旭阳呢喃一声,猛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过来。

佛像后,高翎也一个激灵,而后,心脏难以抑制的狂跳。

火已灭了,此刻,万籁俱寂,连个蛐蛐儿的声音都没有。

旭阳并起腿,双臂抱上膝盖,将下巴托在臂弯里。

他又梦见那个黑衣人,忽然间,好想念师父。

雨不知何时停了,一轮明月,从正空落下来,清辉透过窗楹,照亮破庙中的那个人。

高翎探出半边身子,看着旭阳的侧脸。

旭阳偏着头,愣愣地看着门外。

曾经,他们执手相伴,看花好月圆。

如今,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下半夜了,旭阳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移步到佛像前。

这荒郊野岭,也不知谁会在这里建一座庙,虽不知这庙如今为何破败,但想来,曾经也辉煌过。

供奉在此处的佛祖,或许很久没人向您许过愿了吧?

旭阳双手合十,佛祖在上,弟子旭阳,师父高翎,愿佛祖慈悲,护佑吾师往生净土,长乐无极。若其业报未尽,弟子愿代受苦难,助其早日解脱。

几步之遥,高翎正紧握着剑,若旭阳再次发现他,他又该如何应对?

高翎跟踪陆鑫一路南下,竟意外见到一妇人,这妇人,高翎一见便是一惊,因她那双眉眼,像极了旭阳。

陆鑫走后,高翎蓄意接近,终于明白旭阳的身世,也终于明白他对自己的恨从何而来。

于是,他终于释怀。

倘若是自己,也不一定能比旭阳做得更好,只能说造物弄人,终究因为自己的错,造成了大皇子的意外,这便是缠绕在他们之间,永远无法解开的结。

曾经许下的承诺,对你来说已不重要,但我从不曾忘掉。

曾经对你的喜欢,是想见你,想靠近你,想拥你入怀。如今对你的喜欢,是不敢看,不敢问,只能远远的守候,支持你要支持的人,完成你想要做的事。

除此,别无他求。

月下,高翎默默看着旭阳的窗,看着窗边那抹熟悉的身影。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太孙府中,旭阳、太孙和陆鑫在书房,旭阳有些疑惑,“我们走的每一步,总感觉前面有人在指路。”

陆鑫深有同感,说道:“我也是这感觉。”

太孙端起手肘,又开始搓脸颊,“那会是谁?”

旭阳叹息一声,转身坐下,而后,慢吞吞地开口,说出心中徘徊许久的话,“我总感觉,之前给你们提过的那黑衣人,是我师父。”

两人皆是一惊,异口同声道:“这怎么可能?”

旭阳抬眼看着两双瞪得像铜铃的眼睛,说道:“当时北疆来报,说是起了大火,那么多尸体在一起,若说分不清谁是谁,那也不是不可能。”

太孙和陆鑫皆沉默了,确实,不是不可能。

“而且,那黑衣人手臂上的伤,我瞧着像是烧伤。”这也是旭阳琢磨了好久得出的逆天结论,他舔了舔嘴唇,又闷闷地说了句:“其实,当时七皇子说他是利用了我师父,师父并不知情,我是有点信的。”

此话一出,两双眼睛又朝他瞪过来。

这么赤?裸?裸地替高翎开脱?

对此,太孙倒是未置可否,只是问道:“但若真是你师父,他的动机是什么?定罪时他就未曾喊过冤,现在醒悟了?为七皇子报仇吗?七皇子自己都认罪了。还有,若是你师父,就算他对我有愧疚,我也亲手断送了他的一生,就算他不恨我,他有必要帮我?”

旭阳撇撇嘴,怂怂地低下头。

“好了,先不说这些,现下,皇爷爷六十大寿和登基三十载盛典是大事,颂文久久拿不出手,我猜四皇子定会来向你求助。”

旭阳叹声气,“哎,若是我师父还在……”

太孙瞪他一眼,说道:“问题是现在你师父不在了,那帮翰林学士又搞不定,我看,这差事,也只有你能揽下来。”

旭阳也没个坐相,歪在椅背上,太孙拍拍他的肩膀,“大局为重,你别当是在替四皇子排忧解难,也别当是在替皇帝写颂文,得想着是在替皇爷爷写。”

旭阳点头,“知道啦,但是我怕写不好。”

“先写了再说,再不好也比那帮迂腐书生要好,他们写的我看过了,我都瞧不上皇爷爷能瞧上?”

回到家中,旭阳拿起纸笔,这文房四宝,还是当年师父在徽州带给他的礼物,他一直不舍得用。本想着让师父给他些灵感,结果反倒睹物思人,直到深夜,才想起正事来。

提起笔,文思如泉涌。

字斟句酌,若是师父,这里会怎么写?

精雕细琢,若交给师父,这里会如何改?

放下笔,倒上一杯酒。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自你走后,我在努力活成你的样子。

第二日,旭阳在路上遇见高府管家。

“旭大人,老朽正好买了条大鱼,同我去府上喝两杯?”

旭阳本是拿着颂文要去太孙府交差的,见管家邀约,心想去交差也不急着今天,便欣然同老伯前往高府。

实话说,管家这手艺和陈伯是不分伯仲,但有师父的往事下酒,他还是难得的吃得香。

吃完饭,旭阳去师父书房坐着,想着要给师父炫耀炫耀自己写的颂文。还没等他拿出来显摆呢,管家进到书房,说是来打扫。

旭阳便随意拿本书出来看着,才看不久,管家那边掉出一摞折子来。

见他站在高凳上,旭阳赶紧起身,“您慢着点,别动别动,我来捡。”

旭阳将折子一本一本捡起来,忽然手一顿,将手中其他折子放回地上,只慌张打开这一本,竟是一篇完整的颂文。

他骤然弹起身,问管家:“这哪儿来的?”

他这猛地一起身,把管家吓一跳,“哦,这一片该是长青去年年前那段时间放的,具体是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旭阳一把抓住管家,“您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管家心想他演技这般拙劣?但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没有啊。”

旭阳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声音却是像漏风的筛子,“是不是?”

管家一愣,“怎么了这是?”

旭阳再慌乱地盯着折子,又看向管家,“那我之前怎么没看到过,您是不是骗我?”

也不等管家回答,旭阳将折子扔到一旁,然后开始翻箱倒柜,屏风、书柜、窗户,“高长青,你给我出来,你没死对不对,你出来!高长青,你个缩头乌龟,你滚出来!”

窗外,高翎紧贴着墙,大气不敢喘。

他不知道,如果旭阳知道他还活着,是会拥他入怀还是会再补上一刀,他没有信心。

等旭阳终于冷静下来,管家才去拍拍他的肩膀。

旭阳坐着,低着头问:“去年年前那段时间,他不好过吧?”

管家叹息一声,惆怅地说道:“我常看这书房的灯火通夜亮着,他整天吃不好睡不好,人也消瘦好多。”

旭阳撑着头,神情黯然,声音沙哑,“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注: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出自唐·张九龄《赋得自君之出矣》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出自唐·李益《写情》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出自唐·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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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寄相思
连载中姝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