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偏殿中沉寂了好久,落针可闻,没人敢开口说一句话。

过了好久,皇帝终于力竭,他缓缓坐下,看着眼前跪着的两人,声音也沉下来,无力地说道:“高翎,你父亲为你取名‘翎’字,朕赐你‘长青’,便是期望你志存高远、品性高洁,朕如此器重你,你亦知朕最恨皇子与朝臣结党,你太令朕失望了。若非念在你世代忠烈,真想赐你三尺白绫。”

高翎自知百口莫辩,也知无论如何,大皇子之死,他罪不可恕,皇帝要他死,他也别无怨言。

皇帝冷静片刻,说道,“高翎,结党营私,发配北疆,无诏不得回京,明日启程。”

皇帝掷地有声,旭阳紧捏的拳头终于松开,只在掌心留下带血的指甲印。

“七皇子上官瑾瑜,囚禁府邸,此生,不得出府。”

高翎未再辩驳,他知道,现在说什么也于事无补,何况,他什么也不想再说,只觉心如死灰。

曾经的爱人利用自己杀人,如今自己全力托举,视为珍宝的爱人,又拿着刀刺向自己。呵,若非天子在前,他真想放声大笑,笑自己是做了什么孽。

终于,他鼓足勇气抬起头,看向旭阳,可旭阳始终目不斜视,不愿看他一眼。

七皇子望向高翎那悲切、绝望的眼神,那一句句开脱的陈词,那一声声维护的话语,在旭阳眼里,全是他们奸情的证据。是啊,一个处心积虑要你的命,一个豁出性命保全你,谁的情分拿得出手,高下立判,谁值得被爱,显而易见。

走出偏殿,旭阳望向远处的宫墙,从今往后,他该何去何从?他又该为谁而活?

高翎已被押解回高府,往后,他们该死生不复相见了吧?

“哈,哈哈。”旭阳笑出声,肩头随之一抖。

他从小养尊处优,让他去边疆风餐露宿,食不果腹,那该是如何狼狈的场景?从来荣华易逝,古来名节如新,他出生便是世家公子,文人风骨,让他声名狼藉,才是对他最大的折磨,想想就令人兴奋。

太孙拍拍旭阳的肩膀,“去我府上吧。”

旭阳嘴角微搐,摇摇头,“我想一个人走走。”

高翎走得慢,实则故意在等旭阳。

他对大皇子的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也承认确实在乾坤未定之时站在了大皇子这边,他是罪有应得,可他不理解,旭阳为何会参与其中。

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没有夫妻的名分,但他们喝过交杯酒,在母亲坟前磕过头,在自己眼里,从来都将他当□□妻一般对待。

就算他想助太孙报仇,哪怕他真的和太孙有私,又何至于要置自己于死地?甚至就算是要帮太孙夺权,有千百种方式可以拉下七皇子,为何要将自己一并送上断头台?

高翎痛极,犹如万箭穿心,自己就算罪该万死,送自己去死的人,也不该是他。

旭阳如灵魂出窍般走出宫门,被高翎堵个正着。

他吓得一激灵,不自觉向后踉跄一步。

高翎猩红的双眼盯着他,喉头如布满铁锈一般,他艰难发出声,质问一句:“为何?”

为何?旭阳也盯着他,“为何?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他上前一步,眼神有些疯魔,“你有如此下场便是罪有应得!满口仁义道德,实际不过是个口蜜腹剑的伪君子,我不过是揭穿你的真面目罢了。”

“乱臣贼子?”高翎心痛难忍,“就算我该千刀万剐,也轮不到你来背刺我!”他颤抖着指着旭阳,“你今天的一切,哪样不是我给你的?我所做的一切,哪样是对不住你的!”他再向前一步,几乎是怼到了旭阳身前,他压着声音,“我把心掏出来给你,而你,就这样无情将它扔在地上践踏?你的心不会痛吗!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咆哮着喊出心中的愤懑。

旭阳耷拉着眼,他无所谓了,他也不怕了,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对自己大发雷霆了。

“还是说,我挡着你们好了,你为了推开我,要不惜一切置我于死地?”说完这一句,高翎心都在滴血。

旭阳冷冷一笑,他竟有脸怀疑自己?想着七皇子从头到尾没替自己辩驳一句,却是字字句句为他求情,他嫉妒得发疯。他挑衅地看着高翎,讥讽地说:“若不是你和七皇子有一腿,我想置你于死地也是没有机会的呀。”

高翎看着他,“呵,呵呵,”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和七皇子有一腿,那我这些年对你的付出都算什么?啊?都算什么?!”高翎气急,一把抓起旭阳的衣领,恨不得当场扇他两个耳光。

押解之人在旁,旭阳怕他们听见,一手推开高翎,高翎一掌劈过来,两人就此动起手来。

这两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旁人自插不上手。

高翎素来人缘不错,押解之人也知他俩是师徒,便识趣地退到一旁,他们的恩怨,等他们自己解决。

旭阳的武功是高翎教的,可他每出一招都能被旭阳化解,他的心越来越乱,也越来越寒。

最终,旭阳抽出长剑,直指地上的高翎。

高翎撑起身来,一寸一寸向剑锋靠近,旭阳步步后退。

高翎跪坐地上,眼神好似战败的雄狮,他输了,可威严不减。

他死死地盯着旭阳,冷笑道:“来,杀了我!”他扑过身来,一把握住旭阳手中的剑,瞬间,鲜血沿着剑身汩汩而下。

旭阳一抖,直接松了手,“杀了你,皇帝可没恩准你死这么痛快。”

“死这么痛快?哈哈哈哈……”高翎仰天大笑,一把将剑扔到旭阳脚下。

“铛”一声脆响,旭阳没躲没闪。

待他笑停了,他再次抬起头,仰望着他,问道:“准备多久了?”

旭阳一愣。

高翎继续说:“等这一天很久了吧?真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好徒弟。”

能将武功招式一一拆解,显然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哦,对,自己还亲自告诉过他自己招式的破绽。只可笑,人在眼皮子底下,他却从来没看出端倪。怪只怪自己瞎了眼,以为养的是金丝雀,却不想是只白眼狼。

高翎缓缓起身,“我教你诗书礼仪,将自己毕生武学毫无保留教与你,让你一步步获得皇帝宠爱,让你一步步走上高位,我对你所有的偏爱,如今都变成你捅向我心窝的刀,你好样的,你好样的!”

旭阳不想辩驳,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做得理直气壮。

两人沉默着面对面,高翎受不住,先泄了气。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有意义,要一刀杀了他,自己下不了手,何况,如今还没那个实力。

他长长叹息一声,最后看一眼这宫墙,这是他走了几十年的地方。

他再看向旭阳,不论如何,不论如何……他绝望地转过身,最后对旭阳说一句:“师徒一场,我最后奉劝你一句,谨言,慎行,否则,我今日的遭遇,或许就是你明日的下场。”

高翎第二日便要离开,他强打起精神安顿完府中之事,再不能眠。

想起白日里旭阳说他和七皇子,所以,他是一直误会自己和七皇子有些什么,觉得自己在玩弄他吗?不然,就算他移情,就算还有别的理由,那也不必恨自己到如此地步。

凌晨,高翎起床去找旭阳,他就是这么颠,心中哪怕有最后一丝丝奢望,他也想去证实,否则,他死不瞑目。

虽然他知道皇帝信任旭阳,自己走后,若有太孙保他,他应该有光明的前途,自己罪臣身份,本不该再和他有牵连,但他必须得去解释清楚,这一趟,他非去不可。

旭阳见到高翎很是震惊,经历白天的事,他怎么可能还来找自己?

心猛地一窒,旭阳立马要关门。

高翎一手卡住门缝,旭阳不松手,高翎也不松手。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透过门缝,眼神对视。

高翎眉心跳动,嘴角紧闭。

旭阳错开视线,见血沿着门缝淌下来,手一顿,门被用力推开。

高翎半边身子撞进来,他咬紧牙关,深深吸了两口气,垂下的手止不住痉挛。但他顾不了许多,留给他解释的时间不多,一旦押解之人发现他不在,指不定会连累旭阳。

“我知道现在不该来找你,但有些话我必须给你说清楚。你有你的政治立场,我不怪你。你就算是……就算是对他……我,我也原谅你。你是不是恨我,恨我将你拉入这场不伦的感情纠葛?”高翎根本不等旭阳回答,只一股脑自说自话,“是我不好,是师父对不住你。但有一点我必须给你解释清楚,我如今对七皇子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是师父做得不好,让你误会,师父不该和他走得太近,但你相信我,情之所钟,唯你而已。”

旭阳哪里还信这些,你现在冒死来见我就为了说这些?你说这些鬼话还不如问问我为何要杀你!

“你住嘴!”

高翎摇头,“不,不,我必须要说,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说。旭阳,不论你信不信,这么些年,我对你的每一分情都是认真的……”他不由自主拉上旭阳的手臂,低声乞求道:“这么多年,你对我,有过一丝真心吗?”

旭阳抽出手,冷笑一声,“真心?我今天所遭受的一切痛苦全都拜你所赐,每次对你曲意逢迎都让我无比恶心,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杀了你,真心?怎么可能对你有过真心?”

高翎难以置信地看着旭阳,若说白日里他为明哲保身必须和自己划清界限,可现在就他们两个人,那他说的,就是真心话?

旭阳见他痛苦不堪的模样,心中升起一丝畸形的快意,他皱了皱眉,凑近高翎问:“怎样,被人背叛的滋味如何?”

心中仅存的最后一丝奢望也破灭,他这一趟就是自取其辱。

高翎只觉得冷,浑身血液如同凝固一般。良久,不堪重负的肺里漏出一口气,他站立不稳,猛地撑住桌角,剧烈喘息。身体像是漏了风,吸进去多少气,都觉得像是要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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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寄相思
连载中姝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