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回到家,身体已醉,脑袋却清醒异常。那些伤人的话,时而像天边飞驰的云,虚幻得让人头晕目眩,时而又像恶毒的蛇,拼了命往耳心里钻。
高翎,高太傅独子,杨老将军亲外孙,从来出类拔萃,冰清玉洁,谁见到他不说一声风华绝代,白玉无瑕。可只有旭阳知道,他骨子里是有些离经叛道的,从他对自己踏出第一步那天起,他就知道。但他万万不敢想,他高翎能大逆不道至如此地步,就连皇子,他都敢肖想。
你说要一生一世护着他,那我呢?我呢?高翎,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是你空虚时的慰?藉,还是你泄?欲的工具?甚至,是你报复他的手段?
这一夜,恨、怒、悲、凉交织,将旭阳折磨得苦不堪言。
那以后,身体的欢愉让他暂时沉沦,可杀父的仇恨、情感的不忠又让他时刻清醒,他卧薪尝胆,和最恨的人,做最亲密的事,既激烈又痛苦。
心中的矛盾让他撕裂,每次完事后,他便去烟花之地,不为别的,就只看别人做。
月临读过些书,因家中变故,不得已失足风尘。虽言行有些轻佻,但骨子里,还是有些傲气在的。相遇之初,像旭阳这般俊俏的小郎君,他哪里舍得放过,便是被白?嫖,那也甘愿的。可这位公子却与他人不同,虽来过多次,却从不曾轻薄过他。
这一来二去,他便犯了大忌,这一行,最不该,便是爱上恩客。
月临顾盼生辉,拿出手串呈于旭阳面前,“公子,奴感念公子厚爱,不知如何报答,欲求公子万福,却自知一身污秽,不敢庙宇玷污佛祖。这串珠子,是奴一颗一颗磨出来的,愿能佑公子一世长安。”
旭阳看着手串,红豆,寓意吉祥,也寓意相思。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太贵重,我不能收。”
月临侧身坐到旭阳腿上,“公子,您看看我。”他香肩半露,眼中是无尽的渴望。
旭阳眼神迷离,盯着他卧蚕上那颗小小的痣,任凭他软若柔荑的手在身上游走。
“公子,天生旧物不如新,您都这样了,求您让奴伺候您一回罢。”
旭阳脸颊桃红,身体滚烫,一杯杯烈酒下喉,却是念叨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这话,不知是告诫他人,还是告诫自己。
另一位小倌进来前,旭阳便去了屏风之后。冷眼观看别人媾?和,别人越折磨,他就越快意。
透过屏纱,月临大致能看到旭阳自纾的动作,一行热泪滚落而出,越心疼,越沉沦。
夜里,旭阳于烟花之地流连忘返,高翎却在内阁挑灯夜战。他虽深得皇帝信任,但内阁除他之外,无一不是他父亲那个年龄的长辈,他要站稳脚跟,要学的还很多,要做的更多。
他是踩在他父亲的肩上往上爬,仕途起点比旭阳高许多。他不能给旭阳一个完整的家,那在其他方面,他必须尽力去弥补。不论未来旭阳会做什么样的选择,他自己必须无愧于心。
夜半,师父忙完,心中实在想念旭阳,即使深夜,也偷偷溜到旭阳家,一见面便抱着徒弟,又亲又啃,“宝儿,我想你了。”
旭阳疲于应对,他本也是金尊玉贵,他本该有大好的前程,他本该有洒脱不羁的人生,可是为了复仇,他堂堂七尺男儿,却在仇人身下献媚承欢,叫他如何能不恨?
可是,他没有办法,即使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却抓不到他丝毫把柄,拿不到任何实锤的证据。
旭阳有些迷茫,这样的煎熬,何时才是个头?
他反抗不了,他不能前功尽弃,只能当他是兽性大发,默默忍受。
完事后,旭阳眼角挂着泪珠,师父以为是做狠了,赶紧将他搂在怀里,“下次不这样了,对不起,对不起。”
旭阳呜咽一声,心中的不甘、委屈、愤怒、隐忍、鄙夷一瞬间上头,又一瞬间被他压制。
师父紧紧搂着他,心疼地安抚道:“宝,最近是怎么了,我看你这几天情绪好像都不太对。”
徒弟吸吸鼻子,说:“没事,大概有点累。”
师父轻轻抚摸着他的头,“是太学的事情太累了吗?”
“嗯。”其实不是事累,只是心太累。
“太学的事确实有些杂,现在不比得以前只做助教这般轻松,我又经常不在,你压力自然大些。你若是对现在职位不满意,你想去哪里,师父可以帮你去争取。”师父亲亲徒弟的额角,“但是呢,有一点,你在那个位置一天,就得尽力做好分内的事,这点不可以任性,明白吗?”
“嗯。”
徒弟带着鼻音,听得师父心都化了,轻轻拍拍他的背,继续说道:“师父说过,不管现在还是将来,我都希望你能做你想做的事,师父会努力给你托底,嗯?”
徒弟深深吸一口气,多么迷惑的话语,他若不时刻提醒自己要清醒,就真的会越陷越深。
其实,每次见徒弟不明缘由的情绪不好,师父也会随着他紧张,但他只能尽量去猜徒弟情绪不好的原因,而不敢刨根问底,因为他害怕得到的答案是因他们之事导致压力过大。他是过来人,年纪足足比旭阳大上一轮,自然明白这条路上的焦灼与艰辛。
凭良心说,作为长辈,作为成熟的恋人,他理应客观和徒弟分析利弊,可偏偏现实又是他将徒弟引上了这条路。并且,他不敢和徒弟开诚布公地去谈,因为,他怕徒弟认清现实后会离他而去。
他高翎这小半辈子可以说光明磊落,一心为公,可唯独这件事,他承认自己太过自私。
自撞见七皇子和高翎后,旭阳彻底不再相信他,不仅痛恨杀父之仇,也痛恨师父玩弄了他。
他时常独自到山崖练功,带着一股子狠戾,高翎的每一招,他都能反击致死。站在山顶,盯着远处繁华的城郭,眼中一片阴鸷。回去后,他又得伪装成那个八面玲珑,温和乖顺的人。
这一夜,在师父的房间,徒弟竭尽所能纠缠,师父累得够呛,沉沉睡去。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了师父书房,这书房,他其实来过很多次,也曾心软过很多次。
在书房细细翻找一个时辰,并未发现可疑的痕迹。
高翎经过大皇子一事,更是明哲保身,和各位皇子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可如今,皇帝年岁已高,却迟迟未立太子,太子之位空悬,自然有的是人着急。
现下,四皇子和七皇子是最得力的两位皇子,两人实力可说是旗鼓相当。这高翎是最年轻的内阁大学士,前途不可限量,他当年可是做过七皇子的陪读,四皇子不得不防。
当年,四皇子安插在七皇子身边的人参与过那件事,虽知道事情是七皇子做的,但他一直未能将大皇子忽然变道的关键信息串联起来,要除掉七皇子,那必须还得将他身后的根一并除掉。
且他不知七皇子手中握有多少底牌,自然也不能让自己深陷其中。如果能由太孙出面亲自指认七皇子,自己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这日,太孙与旭阳在武场对练,四皇子有备而来。一是为了亲近这侄子,二来也想结识旭阳。
“四皇叔,您今日可得闲来武场。”太孙上前,对这皇叔很是亲近。
“听说你和旭阳都是个中高手,今儿特意来一睹风采。”
旭阳上前拱手,道:“四皇子殿下。”
四皇子爽朗一笑,“我刚远处看了,你小子不仅文才不凡,武功也不逊于你师父,长青对你这徒弟是当亲儿子在养啊。”
旭阳含笑,“殿下过誉了,吾师之文武,唯恐一生都难以望其项背。”
“哈哈哈,”四皇子拍拍旭阳肩膀,“你和承泽是挚友,我便算是你长辈,在我面前可无需太谦虚。”
这话的分量,任谁听了都得跪下磕一个。
旭阳拱手,膝盖一弯,便被四皇子扶起来。
“谢殿下抬爱。”
“嗨,你呀你,老和我这般客气。”四皇子看向太孙,“你俩练得如何了,不如陪四叔喝两杯去?”
太孙一笑,“那我可求之不得,旭阳一会儿无事吧。”
旭阳跟着笑笑,“多大的事也不如陪二位殿下重要啊。”
也有其他皇子与旭阳熟识,但旭阳也知道,十年前的事,他们知情的可能性小。但于未来有益,他都来者不拒。
交往密切了,高翎自然不可能完全不知情。他心里清楚,这些皇子多半也是为了要接近他。不想旭阳被有心之人利用,他不止一次提醒旭阳,“平日得注意谨言慎行,皇帝最忌讳皇子结党营私,还是保持一定距离较好。”
“知道了师父,我和他们不过是点头之交,您不用担心。”旭阳嘴上答应得快,心里却相当鄙视,皇帝忌讳结党营私,那你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你自己心里没数?结党营私不行,和皇子鸨合狐绥就行?伪君子!
“师父这可不是批评你,是担心你,可别嫌师父话多。”高翎给徒弟夹菜,“多吃点儿,怎么瞧着你最近瘦了?”
“有吗?我倒没觉着。”
“最近我太忙,都没时间好好照顾你,你这么大个人,自己得把自己照顾好,别让我操心。你要缺什么就告诉我,我差人给你送去。”
“不用,我什么都不缺。”
我何需你照顾?没有你,我能活得更自在。
高翎筷子一顿,抬眼看看徒弟,这话说得也没什么问题,不知是不是自己太敏感,总觉得徒弟这语气,听起来有些生分。
“小阳,过两天挑个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去郊外走走。”
旭阳点头,“嗯,听您安排。”
高翎放下筷子,坐到徒弟身旁来,“宝儿,师父最近太忙,冷落了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旭阳一愣,“没有啊,师父何出此言?”
高翎露出笑脸,“没有就好,没有就好,是我多心了。”
旭阳有些纳闷,他为何这样说?自己表现得很明显?
注: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出自唐·温庭筠《新添声杨柳枝词二首》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出自汉《古艳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