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后，沈放和顾安山之间仿佛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沈放不再像惊弓之鸟般时刻紧绷，却也很难再回到游乐园那天纯粹的开怀。
他依旧会对着顾安山笑，但那笑容底下，总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和小心翼翼。
沈放不再主动提及任何可能触及“过去”或“承诺”的话题，只是安静地待在别墅里，看看书，研究一下过往的影视作品，像个精致而易碎的瓷器。
顾安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清楚地知道沈放的不开心，也知道这不开心的根源，很大程度上源于那份无法言明的不安和可能存在的“替身”阴影。
他有他的苦衷，有些事情，在时机未到之前，他无法对沈放和盘托出。
但顾安山不忍心看着沈放在他面前强颜欢笑，更不忍心让他困在这份无形的牢笼里，失去原本该有的光彩。
他想起沈放提起演戏时，那双会发光的眼睛。那才是他真正热爱并愿意为之奋斗的事业。
于是，在一个沈放抱着膝盖窝在沙发里看老电影的午后，顾安山走到书房，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一天之内，找一个适合沈放的剧本，男一号。制作团队要靠谱，角色要有挑战性但在他能力范围内。”
顾安山的指令清晰而简洁，“联系丁一导演，就说我推荐一个人，让他看看合不合适。如果合适，直接签合同。”
助理在电话那头恭敬应下，没有多问一句。顾安山亲自开口推荐，并且指定男一号，这本身就代表了无上的重视。
丁一导演是圈内以严格和挖掘演员潜力著称的实力派，能上他的戏，对任何一个演员来说都是难得的机会。
事情进展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丁一导演在看了助理送去的、沈放之前一些零碎的表演片段（大多是龙套，但眼神里有东西）以及他的资料和近期照片后，竟然很快答应了见面。
短暂的试戏后，丁导看着沈放那双清澈又带着故事感的眼睛，以及他身上那种介于脆弱和坚韧之间的独特气质，当场拍板，就是他了！
当顾安山将那份写着沈放名字的、男一号的演出合同递到他面前时，沈放整个人都懵了。
他拿着那份沉甸甸的合同，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反复看了好几遍标题和主演的名字，才敢确认这是真的。
“丁一导演的戏……男一号？”沈放抬起头，看着顾安山，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
但随即，那惊喜便被一层浓重的不安所覆盖，“这……这太快了，也太好了……我……我能行吗？”
他担心自己德不配位，担心这突如其来的好运背后藏着更深的陷阱。
更让他在意的是，顾安山如此轻易地就为他争取到了这样顶级的资源，是因为他的演技，还是仅仅因为……他这张脸符合某个角色的设定，或者说，符合顾安山心中某个“他”的形象？
顾安山看出了他的犹豫和自我怀疑，他走上前，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沉稳而充满力量：
“丁导的眼光很毒，他选中你，是因为你值得。相信自己。”
沈放看着顾安山深邃而肯定的眼神，心中的天平最终还是倾斜了。
无论是因为什么，这对他来说都是一个梦寐以求的机会。
他热爱表演，渴望在舞台上、在镜头前证明自己。
而且，他还有舅舅和春红要照顾，他不能因为自己的那点敏感和不安，就任性地推开这可能是改变命运的机会。
“我签。”沈放下定了决心，拿起笔，在合同上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接下来的三天，沈放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几乎足不出户，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剧本的研究中。
吃饭都是吴妈送到房间，经常是扒拉几口就继续埋头剧本。
他反复揣摩角色的心理，标注台词，设计动作，甚至对着镜子练习表情。
他太用功了，眼下的乌青明显，脸颊也肉眼可见地清瘦了些，但那双眼睛却因为专注和投入而显得格外明亮有神，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反而比之前那种惴惴不安时要好上许多。
顾安山看着他废寝忘食的样子，既心疼又欣慰。
他没有阻止他，只是默默地让吴妈更注意营养搭配，每晚在他累得趴在桌上睡着时，悄悄进去把他抱到床上，盖好被子。
他知道，这是沈放找回自信和价值的必经之路。
终于到了开拍的日子。
一大早，沈放就收拾妥当，虽然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我送你。”顾安山拿起车钥匙。
“不用了！”沈放连忙摆手，“你今天不是有个很重要的并购会议吗？别耽误了正事。我自己打车去就行，很方便的。”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影响到顾安山的工作，更不想在剧组第一天就给人留下被“金主”特殊照顾的印象（尽管这可能是事实）。
顾安山看了看时间，会议确实很重要。他沉吟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路上小心。有事随时给我电话。”他上前，帮沈放理了理其实已经很平整的衣领，动作自然亲昵。
“嗯！”沈放用力点头，心里暖暖的。
然而，这份暖意在他到达拍摄现场，一个位于郊区的民国影视基地后，很快就被冰冷的现实浇灭了。
他按照指示找到《暗夜行者》剧组的化妆间，刚推门进去，就感觉到几道不太友善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化妆间里已经有不少人，男女主角都是圈内有名的实力派，对他这个空降的男一号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而坐在另一边，被几个助理和小弟簇拥着的，是这部剧的男二号，当红流量小生——欧冶。
欧冶长得确实英俊，是时下流行的那种花美男类型，但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傲气和戾气。
他原本是这部剧男一号最有力的竞争者，背后资本也投入了不少，没想到临开机被名不见经传的沈放截了胡。
这口气，他怎么可能咽得下？
看到沈放进来，欧冶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轻蔑，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整个化妆间的人都听到：
“哟，这就是我们丁导千挑万选出来的‘天才’演员？看着……也就那样嘛。”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旁边的助理和小弟立刻发出附和的笑声。
沈放脚步一顿，握紧了手中的剧本袋，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欧老师好，我是沈放，请多指教。”
“指教？”欧冶嗤笑一声，站起身来，走到沈放面前，身高略占优势的他带着明显的压迫感。
“我可不敢指教您。您可是能让顾总亲自打电话、让丁导破例的人，手段高明着呢，我们哪配指教您啊？”
他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直指沈放是靠不正当手段上位的。
周围的目光瞬间变得复杂起来，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是一种看好戏的冷漠。
沈放的脸瞬间白了，血液仿佛都冲到了头顶，又迅速褪去。
他紧紧咬着牙关，才没有让愤怒和委屈泄露出来。他早就料到可能会遇到刁难，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直接。
“欧老师，请您尊重一下合作伙伴。”沈放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是通过正常试戏得到这个角色的。”
“正常试戏？”欧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凑近沈放，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恶意满满地低语：
“别装了。不就是靠着爬上顾安山的床吗？
一个靠卖／屁／股上位的玩意儿，也配跟我谈尊重？
我告诉你，这个角色，迟早是我的！
你最好识相点，自己滚蛋，免得在剧组难堪！”
恶毒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进沈放的心里。
沈放浑身冰凉，手指掐进掌心，传来尖锐的疼痛，才勉强维持住站姿。
他想反驳，想大声告诉他自己不是，可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种无力辩驳的悲哀，堵住了他的喉咙。
他知道，在这种地方，在这种人面前，任何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只会引来更多的嘲笑。
“化妆师呢？还不快来给我们‘男一号’上妆？耽误了拍摄，你们担待得起吗？”
欧冶见沈放不说话，只当他心虚，得意地扬高了声音，嘲讽意味更浓，然后冷哼一声，带着他的人扬长而去，留下沈放一个人站在原地，承受着四面八方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
沈放僵硬地走到分配给自己的化妆镜前坐下，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而难堪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第一天，仅仅只是第一天，他就感受到了这个圈子的残酷和恶意。
沈放拿起冰冷的剧本，那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记，曾是他三天来全部的心血和希望。此刻，却仿佛带着一丝讽刺的意味。
这条路，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艰难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