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刁难

若是除去每日晨暮请安的时候,这个四月,宁菱过得很安宁。

但她骗不了自己。现下,她在梁氏的佛堂站了约莫一个时辰。腿已经酸疼难耐,宁菱忍不住揉了两下,耳畔立刻响起林氏的两声警告的咳嗽。

“娘子,佛前不得失仪,还望娘子不要让老奴再说第二次。”

木鱼声一阵一阵平和地落下,檀香温和的气息也缓缓而来,庭院内的主仆三人却不甚平稳。

宁菱见惯了梁氏的刁难,倒也不甚在意,但今日是端午,正是各个庄子送节礼的时候,她院子现下还堆着一堆未清点的籍册,庄头也都在院子里恭候多时的庄头,这些人本就不甚服她,眼下她晾了他们一番,怕是要添油加醋了。

两个丫鬟站在宁菱身后,默默攥紧了拳头。就连素日平稳的防风,都忍不住压了眉眼。

这老太太是故意的。

这么下娘子的面子,打娘子的脸,就是为了这些人日后只能更加得寸进尺,目中无人,以后娘子管家只会更加难上加难。

唐筠儿侍奉着梁氏礼佛,奉递经卷,照料灯烛,剪除烛花,偶尔飘来几眼,轻蔑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宁菱身上,在得到宁菱平静的回望后,又十分满意地收回,转而笑意满面地朝将一盏温茶端到才将诵完经的梁氏跟前,甜甜笑道:“姨母请用茶。”

“好筠儿,忙了那么久,坐会吧。”

“能侍奉姨母诵经,沐浴佛恩已是筠儿的荣幸,怎么会累呢。”

梁氏轻拍了她的手,又在她身上打量一番,越看越满意。

无论是家世,还是性情,唐筠儿都远超宁菱一截。偏偏上天不让她如愿。

心念至此,梁氏忍不住蹙眉,瞥了眼在外候着的宁菱,无名之火涌上心头。

那日她那么爽快地喝了妾室茶,本以为是个识时务的,不曾想这厢在后边等着她。

以往的江玦最是孝敬,对她的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绝不敢有半点忤逆的心思,自从这次回都,因那赵家的事扯上关联,统统都变了。这女人看着无辜乖巧,背地里不知道给江玦灌了多少**汤。

想她江家儿孙,竟被一个出身乡野的女人玩弄在手心里,真是奇耻大辱。

“儿媳给母亲请安。”见梁氏终于肯放下经书看她,宁菱连忙出声,生怕她又在晾自己。

梁氏剜了其一眼,旋即转身入了偏堂。唐筠儿紧随其后,临走时唇角带笑。

看来今日她是走不掉了,宁菱暗暗叹了口气,唤了防风。

林氏蹙眉,尖锐的目光钉在仪态恭谦的宁菱上。

“老夫人的意思,娘子应该已经懂了,老奴只想劝娘子一句,别再耍些上不了台面的花招,都是大宅院里的人,谁看不出来,只是不想拆穿罢了。”

见宁菱未言,林氏自以为是猜中了宁菱的心思,不由得心中冷笑,语气带了几分明显的讥讽。

“娘子多次失仪,老夫人都既往不咎,给娘子留足了面子,娘子当感念老夫人慈悲,而不是挑唆主君,离间与老夫人的母子之情。”

“嬷嬷误会了。”听到这,宁菱才终于明白林氏为何打断了她的话,这真是好大的一口锅。“今日端午,有好些庄头造访上报,我只唤防风去吩咐一句。”

林氏声色锐厉,“娘子若是再狡辩顶嘴,冥顽不灵,那老奴也不必多费口舌,对牛弹琴了。”

这一月来她从未主动找过江玦,就算同床共枕,她也从未说过任何不妥的话,在背后捅人刀子的事她不会做。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林嬷嬷,宁菱并未不尊敬亲老之人,筠儿一事也非我所愿,我人微言轻,实在做不了主君的主,嬷嬷太高看我了。”

“娘子,我才说了,你我都不是傻子,我劝娘子乖乖认错才是。”

“认什么错?”

院墙之外,一角衣袂在话落时入槛,覆压的眉眼在林氏身上扫了一瞬,径直走向宁菱。

今近端午,日头渐渐灼热,照得人热气扑扑,袖沿都酥了。

“今日端午宫宴,我带你进宫。”

比江玦更快到的是他手里的伞,遮蔽了渐至头顶的烈阳。

“宫宴?”

她怎么不知道有这件事?

“还能走吗,还是……”他的目光往她的裙沿望去。

“我能走。”宁菱唯恐他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抱她,连忙走开了两步。

“主君。”林氏不安地瞟了偏堂一眼,扯出一丝勉强的笑,“老夫人刚为主君诵完《妙法莲华经》,现下在偏堂歇着。”

“母亲为我如此劳心,该去看看她老人家。”江玦眉峰一挑,话罢,也不顾宁菱是否愿意,径直拉着她往堂内走去。

梁氏原本听那江玦的声响,神色稍霁,怎料瞧向门牖时,等来的是有些无措的宁菱。

心底的愠意霎时翻涌,杯里的茶水颤得止不住。

宁菱怎么也挣不脱他的手。

这佛堂是梁氏最为珍视的地方,入府一年多来,梁氏从未让她踏足,谁能料到首次踏入,就是这么剑拔弩张。

饶是一向不讨她喜欢,梁氏大多时候也是冷眼相待,宁菱还从未见过她心绪如此波动的时候,目光落到她左手的念珠,异常僵硬,像是被人横空扼住了喉舌,失了气息。

这次她算是彻彻底底地踩到梁氏的底线上了。

宁菱抬眸,用余光望了一眼江玦神色,丝毫不俱,面色不改,像是早已预料到一样。

宁菱后知后觉,她是又一次被人当成了棋子。

江玦在外的名声越显赫,在家对梁瑶的束缚就有多不满,可碍于孝义,一直找不到发作的理由,正是瞌睡的时候,她这个枕头跳了出来送到他跟前,他没有不领的道理,她这番,要被他狠狠拿捏住了。

江玦缓声恭敬道:“见过母亲。”

宁菱忙跟着江玦也请梁氏安,被迫望向偏堂两人。

梁氏绷紧神色,目光锐利而凶狠地落在她身上,唐筠儿暗暗绞紧了手帕,目光从两人紧握的手移到宁菱脸上,两排牙齿压紧连带着余光都有些歪斜,撞进江玦的视线。

他嘴角勾起,眼底却冷若寒冰,眉眼下压,狭眸缩紧,森戾的目光自上而下,不紧不慢将她打量了一顿。

唐筠儿登时避开,一双十祥锦珠履踉跄地后退了两步。

“我乏了。”

梁氏果断转身,已经是连眼神都懒得在两人脸上停留,唐筠儿匆忙跟着,未待离开,便听见江玦开口,不慌不忙地道:“既然母亲身子抱恙,那这以后晨昏定省就算了,免得她每日都来叨扰母亲修养。”

梁氏猛地转身,指甲狠狠掐向掌心,念珠崩然落地,接二连三在紫檀木上砸出一个个沉闷的坠响。

“玦儿!”梁氏气得胸口起伏剧烈,几乎要喘不上来,“你是不认我这个母亲了!”

林氏连忙为她抚背,唐筠儿后知后觉,胡乱在梁氏背上扫了几下,不时试探着朝江玦望去,碰上他的不甚和善的视线,立刻瑟缩。

“母亲生我养我,孩儿怎么可能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那你今日又是作甚!吾辈钟鸣鼎食之家,全凭孝悌二字立身,你竟要免了她的晨昏定省,难不成要为了她,开了我们江府几百年的先例!她今为新妇,他日便为婆母,如此怠慢晨昏,子媳必效仿!家门衰败,始于一年之懈,你难道要我江家几百年,都毁在这个女人手里吗!”

“母亲言重了。”不同于梁氏越发激烈的声语,江玦的声音又沉又缓,“我江家大好的前程,一个晨昏定省怎么碍得了。今日在官道遇到蔺医官,他再三嘱咐儿子要让母亲好生修养,儿子此番,着实是为母亲考虑。”

“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日如此胆大妄为,是受这女人唆使,让你鬼迷心窍!”

"跟她没有关系。母亲身子弱,她也有腿伤,这些日子风雨无阻去给母亲请安,腿上的伤至今还未痊愈,已是做好一个儿媳的职责,母亲何必如此苛求?"

“你……”

“想来母亲日日在诵经礼佛,早已慈悲为怀,自是不可能作出这等事情,必是院内有人在从中作梗。”

江玦锐利的目光依次在林氏与唐筠儿身上个扫过。

“林嬷嬷。”

林氏僵了神,慢了一拍,战兢道:“主君,有何吩咐……”。

“母亲身子弱,还是得早些修养,晚些时候蔺医官会入府为母亲请脉开药,为母亲调养身子,你好生照顾,否则我唯你是问,留几个得力的资历老些的,其他闲杂人等就不要留在院里叨扰母亲休息了,都清出去。”

唐筠儿猛地抬头,簪上珠翠相击,清越而急促,她无措地望向江玦,企图用眼底渐渐蔓延的眼泪换来江玦一丝怜悯,紧抿的唇内压出了哽咽,一声高过一声。

江玦冷冷扫了她一眼,再沉声道:“若是以后再让我看见某些人越俎代庖,教训起主子来,抑或是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届时别怪我不念旧时情分,不给你们活路走。”

“是……”林氏艰难地应声,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一一应了下来,许是察觉到身后梁氏已经怒不可遏的火焰,林氏头皮发麻,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腹背受敌。

宁菱有种在做梦的错觉。印象里,她从来没见过寿安堂如此狼狈过,梁氏,何其高高在上,是站到那些公爵侯爵娘子跟前,都坦然地受着一声江老夫人的尊敬。

出了寿安堂,宁菱依旧觉着双腿飘飘,许是站得时间太久,腿已经麻了大半,总有些不着地的虚无。

江玦迁就着她的步子,也走得十分缓慢。

“那些庄头我让王郴去应付了,今日我们出府。”

宁菱的脚步骤然停下。

她的语气僵了一瞬。“庄子的事耽误不得,还是得小心谨慎,我还是亲自去看一看吧。”

“我知道,你不想去宫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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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嫁的夫君每天因我破防怎么办
连载中暮尔尔 /